黄瓜开花（小说）

文/李成友（山东泰安）

八十毛育了一些黄瓜苗，拿到集市上卖，剩了两把，就送给了田寡妇。

田寡妇接过去说:“等结了黄瓜过来吃。”八十毛这些时候正忙着鼓捣塑料大棚承包的事。

田寡妇没事天天侍弄瓜苗，浇水、搭架，等待黄瓜开花。

黄瓜盛花的时候赶上了七月七，先结的那几只已经退了瓜刺。田寡妇找到八十毛说:“晚上过来听牛郎和织女对话。”

月从东升，羞答答地冒出了月牙，空气有些潮湿，一阵阵清香从田寡妇的小院里漾出。田寡妇先钻进架下仔细听了一会儿，又让八十毛进去，八十毛支起左耳，然后又支起右耳，然后钻出黄瓜架有些沮丧地说:“我怎么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听到了毛毛虫蠕动的声音。”

田寡妇嗔笑道:“你个傻蛋，你要是听到了不就成了神仙了吗？”

田寡妇摘下一根鲜嫩欲滴带着顶花的脆黄瓜，在泥瓦盆里洗了洗，扯开一半塞到八十毛手里，田寡妇撩起衣襟擦了一把，咬一口脆生生的。

八十毛借着月光看到了田寡妇撩起衣襟时白皙皙的皮肤，心里砰砰直跳，泛起了无限的遐想。很快又从想入非非中回到了现实中来。

八十毛长得丑，自打年轻时就没碰过女人，年少时挨过不少欺负。八十毛小时候是个病秧子，去医院也查不出个什么毛病来，找了个神婆，打了坐，上了香，敬了茶，神婆吸着带嘴的香烟眯缝着眼阴阳怪气地说:“这孩子阴气太重，不长命。”这下可把家里人吓坏了，就让神婆给出出主意找个破解的办法。神婆说办法倒是有。于是，一家人张罗着买了纸买了香，整鸡整鱼祭拜，神婆又拿了香火赏钱，说:“没事了，这孩子有惊无险。留个八十毛吧，保他活到八十岁不生病长灾。”说来也怪，八十毛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从此，他的后脑勺上就蓄起了个小辫子，人们也不再叫他的名字了，八十毛就是他的代号。

八十毛普普通通没有多大天赋，不爱学习，同学们时常偷袭他的小辫子，在一次课堂上，他的后桌偷偷地把他的小辫子系在了桌子腿上，下课起立时“咯噔”一下他的头皮被拉得撕裂疼痛。他第一次有了勇气打了人，打得鼻青脸肿，人家的家长是个当官的，找到了学校，他被学校开除了。

下了学，总不能这样游手好闲吧！娘好歹给他寻到了一个挣钱的活儿，去帮人家养鸡，因为那次上边来了个检查的，主儿家不在家，他如实地告诉人家，过度用了激素养鸡，卖鸡前还在饲料里多添加食盐，然后让鸡多饮水增加重量。主儿家挨了罚款，后来知道是他举报的，被人家踩着长辫子一阵毒打，工钱一分也没给。

邻居田大哥要出海打鱼，八十毛听说打鱼很挣钱，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家里还这么穷，不能再让娘操心了，他也要去，挣了钱盖新房娶媳妇，就娶田嫂那样的，他去找田哥，田嫂正倚着门板挽着小腿搓麻线，好给田哥纳鞋底，自己做的鞋子穿起来舒服。田嫂白皙晳的小腿嫩得就像小孩子的肚皮，让八十毛看了心里痒痒的流口水。他羡艳地说:“嫂子细皮嫩肉的小腿咋的就这么馋人呢？”田嫂嗔道:“用脚丫子踹你几脚就不馋了。出海打渔挣了钱回来娶个比俺漂亮的去。俺都成了老太婆了。”

田哥说，正好缺一个人凑不齐呢！你年轻，有力气，心眼活，准成。田嫂弄了几个小菜，一盘肥肠炖豆腐，一盘花生米，一盘炒鸡蛋，一盘火腿肠。俩兄弟喝了个辫子朝了天。

出海说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风浪无阻，有风险，只要愿意干，老板说了，遇到意外不负一切责任，特殊情况最多赔偿十万元。但是，奔着月薪二十万的诱惑，对于一个穷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何况两个月就是四十万，两个月回来就是富翁了。

渔船艰难地在海里漂泊了两个月，终于可以返程了，一上岸每人就可以拿到四十万，八十毛和田哥沉浸在返程的喜悦之中。但是，船行至中途，起了风浪，老板吩咐田哥和八十毛到甲板上看看，尾随其后的黑心老板防不胜防地将他俩推进了大海，过了一段时间，才发出呼救求援的信号。当救援船赶到时，田哥早已喂了鲨鱼，而老板怎么也不敢相信八十毛竟然会水性，幸运地被救上船来。

八十毛回来后，向田嫂汇报了田哥的死，田嫂去讨说法，人家不承认，说是被大浪吞去的，还去了营救船，这次出海亏了大本。八十毛出来作证，被老板的打手堵在了船舱里揪住辫子一顿猛打。威胁他再出事早晚把他扔进海里喂鱼，工钱一分没给。好歹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了。田嫂只得私了到了十万元的补偿金。老板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

田嫂吃了哑巴亏，成了田寡妇，整天哭哭啼啼的，八十毛有空就去帮她做些重体力活。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八十毛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这么苦？小时候，他听邻居说，自己是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可自己不相信这是真的。每天晚上，他就在外面数星星，数到手发麻，他盼着数到一定数量就会见到了亲娘，也许自己的亲娘是一家大户人家，接他回去他就不会受罪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下来就被抛弃了，是娘有罪了吗？还是自己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娘把他拉回屋里，吓唬他说，小小年纪不要胡思乱想，我就是你的亲娘，数星星数不过来就会变成哑巴的，娘哭他也哭，他不想变成哑巴，他从此不再去数星星，他把自己的身世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现在，娘就是他的亲娘，娘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不容易，他不能去伤害她，自己只有一个亲娘。

八十毛口里咬着黄瓜竟然落下了泪水。田寡妇用手在他的眼前来回晃了晃，问:“你这是怎么了？”

“喔。吃黄瓜咬着了舌头尖，痛的。”

田寡妇说:“要是让你吃豆腐，你还会把心烫出泡来了呢。”

八十毛一本正经地说:“村里的五个大棚我已经全部承包过来了，人手不够，我让你去帮忙。”田寡妇神秘地一笑:“我是去当老板的不是当雇工的。”

“那是，那是。都依你。你是有文化的人，比我强，你再去参加个技术培训班，回来我给你打工。”八十毛心里起了波浪。

其实，田寡妇上学时很用功，成绩也不错，说不定一直上下来，也许会成为一个公职人员，可惜家庭人口多，考上了高中就被父亲断了她的学业，她是个老大，生在头里，长在头里，做在头里，应当为这个家挑起重担。辍学后，推磨碾米放牛割猪草，洗衣做饭都是帮手。她吃得了苦也没有怨言。有一次，她在山上放牛到了很晚，有几个歹徒围了上来，企图对她施暴，正巧田哥干活收工下山，抡起扁担将歹徒赶跑。以后每次上山都是田哥给她当保镖，后来，田哥托了媒人，下了彩礼才把她娶进了家门。

自从田哥出事以后，她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时常堤防着色狼的入侵。有一次，有人闯进了田寡妇的院子，正巧被八十毛碰上，他拎起自己的长辫子像鞭子一样摔了出去，狠狠地抽在了色狼的脸上，抽出了好几道红印子。

田寡妇怔怔地问:“我过去了，你会不会欺负我？你要是欺负我，你能对得起你田哥吗？”八十毛嘿嘿一笑:“疼还来不及呢，我是在替田哥保护你，田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月上中天，牛郎和织女在天上说着悄悄话，田寡妇和八十毛吃完了黄瓜，八十毛说，你帮我把小辫子剪了吧，我要把过去的苦难和记忆统统忘掉，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要开始我的新生活。

说罢，两人挽起了胳臂走进了亮着灯的屋子里去了。

作者李成友

壹点号 望月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