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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男友当了皇帝(下) 周公解梦大全 梦见

35

我其实从小就有个土匪梦,记得那时候刚入宫,德妃娘娘问我,睿睿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呢?

我昂首挺胸,“我想做土匪!”

然后德妃娘娘就责怪地看着阿娘,“滦娘,你又乱教睿睿什么!”

阿娘的模样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得意地笑,“我家睿睿有志气!哈哈哈!”

姜燃比我大几个月,虽说平时装得挺尊贵典雅公主风范,私下里也跟我娘一样没正形,“到时候你打劫来了东西,我帮你销赃,我是公主,没人敢怀疑我!”

德妃娘娘见我们这“土匪窝”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初具规模,着实闹心了一阵。

所以,她拘着我与姜燃,念书识字,弹琴绣花,势必要把我们培养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名门贵女。

后来灿灿进宫了,也跟着我们弹琴绣花,学了三个月,换了三个教习。

千万别以为是灿灿太顽皮把师傅们气走了——虽然宫里一直有这样的传言。

真实情况是,灿灿太优秀了,师傅们自惭形秽,不敢再教。

毕竟,我家灿灿,檀家家主嫡长女,说一声贵逾公主也不为过,据说,光是负责给她的首饰擦灰的侍女就有二十人,她出生之日起檀家开始给她筹备嫁妆,到檀家覆灭也就是她七岁时,嫁妆摆满了三个庄园。

灿灿从前的老师是什么人,那都是山中名士世外高人,现在宫里的这些师傅委实不入她的眼。

于是,师傅教弹琴,她皱着眉:弹错了半个音,失了意境!

师傅教绣花,她摇摇头:线才劈二十四股,太粗糙!

师傅教画画,她叹气:用色太谨慎了,画品不行!

然后,我们仨就没师傅了,我们就可以随便野了。

可是灿灿最终去习武了,她什么都一点就通,简直是个天才,可她最后学了武。

她说:“有什么可惜的,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姜燃那时候不懂灿灿话里的意思,所以她依旧无忧无虑做她的襄国公主,但我当时已经看上了姜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姜可变成我男人,为此产生了一系列危机感,所以跟灿灿一起学武。

区别在于,灿灿学的是剑,我学的是暗器。

我总觉得师父厚待灿灿,不然为什么不教我用剑,用剑多帅气啊,或者刀也行,怎么都比暗器好,显得人太小气。

师父一身酒气,打着嗝说:“你不行。”

“凭什么檀灿济行我不行?!”我太生气了,不由得喊了灿灿的全名。

师父怔了一下,“因为她姓檀啊。”

因为灿灿姓檀,师父也姓檀,师父是灿灿的二叔。

要不是师父醉心武学,被檀家开除族谱,还轮不到灿灿的爹做檀家族长。

檀家覆灭,师父逃过一劫是因为他不在族谱,灿灿能活下来是因为什么我开始不懂,直到后来姜燃被远嫁,师父跟着去了戎狄,再无音信。

有些事,阿娘从来不跟我说,德妃娘娘也不提,但姜燃与我,还有灿灿,我们三个不算太笨的小姑娘东拼西凑,也还原了当初的故事。

德妃娘娘还是少女时,与檀家二郎定婚,谁知道檀家二郎醉心武学浪荡江湖,甚至悔婚,德妃娘娘与我阿娘、灿灿她娘三个是京中最耀眼的三颗明珠,灿灿她娘跟着檀家一起死在了巨变,我阿娘死于沉疴,德妃娘娘二十岁才进宫,一直不得宠,却在檀家覆灭时突然获宠,为女儿要封号,为自己要位分,还有——为檀家要一个活口。

所以,德妃娘娘不答应做姜麒臣的禁脔,从来不是为了替皇帝守贞,她在冷宫中,死之前最后一句话喊的都是:“檀二,下辈子,我不要遇到你!”

德妃娘娘走后,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就结束了,或者说,我和姜燃无忧无虑的童年结束了,毕竟灿灿的童年比我们早结束。

姜燃去了戎狄,师父也再没有出现过,我们都知道他去了哪儿。

姜燃出嫁那天,灿灿在我面前哭,她说:“睿睿,人到最后,都只为了自己,别以为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可我也是在姜燃出嫁那天发誓,我要保护他们,保护姜可,保护灿灿,保护我爹,还有,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还要保护姜燃。

我带着军队,进行人生中第一次偷袭的时候,心中十分平静,或许是从小时候许愿做个土匪开始,我就已经为这一天做准备。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不比裴缇卑微,她爱世人,所以她想保护世人,而我爱我的爱人,我就要保护我的爱人。

长戟划过世家守卫的脖颈,鲜血如扇绽开,远处旭日东升,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了金边,仿若杀人机器,再没有多余的神情……

36

“涂山妖妇”这个词,很快就流传开来。

我感到很郁闷。

老娘我文能拘禁豪门子弟,武能袭取世家坞堡,能文能武又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被叫妖妇了呢。

搞得好像我就会点儿不入流的手段一样……

比如现在被绑着跪在我脚下的这位颜家将军,明明已经满头满脸泥浆血迹,身上几处伤口惨不忍睹,黑白无常都冲他招手了,不趁着最后这点时间留点遗言彰显自己的高贵品性,专心致志地骂我。

“涂山妖妇!你谋害亲夫!秽乱内帷!把持朝纲!残杀忠臣!你必不得好死!”

我这会儿很累,虽然进攻坞堡不用我做前锋,但毕竟是打仗啊,骑着马扛着刀几个时辰不吃不喝,精神高度紧张,对我这么个搞阴谋玩儿暗器的来说属实难捱。

我没功夫跟他叽叽歪歪,直接把一封信扔到他面前。

“这封信约定,‘义军’过颜家坞堡之日,互不相扰。原来在你颜家眼里,永州叛军已经成了义军,你怎么还有脸骂我?”

“你!”

“给你两个选择,一,给我颜家粮仓的位置,我留你全尸;二,我用匕首一刀一刀把你凌迟了。”

“你做梦!”

我叹了口气。

唉,太小看我这从小立志当土匪的“涂山妖妇”了。

“把颜大人夫人带过来,我给她表演一个大片活人。”

很快,颜夫人来了,几岁的时候京城宴会我曾见过她,那时候和现在基本没变,还是那么雍容,即使坞堡陷落,该戴的珍珠宝石也一样不少。

我冲她笑了笑,“颜夫人,您劝劝颜大人,宁愿被凌迟也不告诉我粮仓位置,多急人呐。”

颜夫人和颜大人不愧是夫妻,同样回了我三个字,“你做梦!”

我生气了。

我扎紧袖扣半跪在地上,取出匕首,割开颜大人肩头的布料,干净利落就是一刀。

“时间有限,一共三百八十一刀,夫人可以数着。”

新鲜的血立刻涌了出来,这也不能怪我,我不是专业的,切得是有点坑坑洼洼。

颜大人还算是有骨气,咬着牙不说话,嘴唇都白了,颜夫人毕竟是女子,我才切到十七刀,就哭着把粮仓的位置说了。

“不许说!说与不说,她都要杀我,你还不明白吗!”颜大人一开口,嘴里的血沫就喷了我满脸。

颜夫人哭着:“夫君,我不忍见你受苦……”

颜夫人将粮仓的令牌给我的时候,双手颤抖不已,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恨意,“你敢这样折辱我夫妇二人,只要裴家颜家还在一天,决不会放过你!”

折辱?

我一耳光扇过去,颜夫人头上的簪环都被我打得掉落一地。

“这才叫折辱,裴氏。

当着所有的人被打脸的感觉不好受吧,也请你记得,我偷袭颜家坞堡是我手段卑劣,但我打你这一巴掌堂堂正正。”

看着颜夫人已经被打懵了,捂着脸震惊地盯着我,我好心解释,“当年你以将军夫人之尊,在长公主宴会上掌掴四品文官夫人时,就该想到有还债的一天。”

我拿着匕首,一把扎进颜大人的心口,感受那跳动不止的心脏逐渐失去活力,归于沉静,颜大人彻底没了气息,“这附近坞堡不止颜家一个,我却一下就挑中了颜家,实在是想见见夫人你,跟你说说话,告诉你一声,你多年前打了萧滦一巴掌,她女儿得替她讨债。”

颜夫人吓得话都不敢说。

我脸上还带着颜大人喷的血,想必看着吓人,也装不出什么微笑和善的样子了,“我这么讨厌世家,说实话,就是从你那一巴掌开始的。

做个了断吧?”

我把匕首扔到她脚边,示意她自尽——毕竟她不值得我动手杀。

颜夫人再也没了那股子端庄华贵的劲儿,跪着哭嚎着求我,“你放过我吧,我知错了!求求你……”

我示意身边禁卫,禁卫拔刀,一刀砍下了她的脑袋。

人头被砍下来,嘀哩咕噜滚了几丈远,不知怎么,竟有些滑稽。

而我满脑子都在想,今天这桩事传到帝都,他们又要给我取什么好听的外号了?

37

永州叛军一路直捣帝都,而我也是四处攻占坞堡——怎么看我都比叛军像叛军,倒搞得永州军跟清君侧去的一样。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主要是我怂,不敢正面刚。

永州军和世家的守卫能是一个概念吗。

何况我也从来没摸清楚过姜蜜的底。

等到手里凑够了五万人,叛军也就差几天的路程就能杀到帝都了,我才鼓起勇气,正面迎战永州军。

为什么不偷袭?

这就说到永州军中的一员大将了。

虎将军,据说是个农家子弟,被征召入伍,字都不识两个,偏偏是个天生的将才,战无不胜,最擅偷袭。

我这人一向欺软怕硬,那我就不跟人家班门弄斧了。

我手持姜可御诏,驻扎进了东郡,准备在此地迎战守城。

东郡算是帝都的最后几个屏障之一,易守难攻,城池坚固,我打着耗也要耗死他们的主意。

宫中的信来了,宋绮竹又给我送了五千精兵。姜可则开了皇库,送来了战甲和粮食。

不过,信里没有提到灿灿。自从她去刺杀姜蜜,就再也没她的消息。

我穿戴好铠甲,接过永州军递来的战书。

玄青色的信纸上,用遒劲有力的笔触写着几个字:

王妃

别来无恙

38

我想过很多种跟姜蜜见面的方式,没有哪一种,有这么……狼狈。

我只想说,虎将军是哪里找来的人才,怎么姜蜜就有这种运气?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守城战,想着靠装备、粮草、城墙苟住,实在不行弃城逃跑,东郡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后面又是中洲平原,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

咳咳,事实证明,我把行军打仗能犯的毛病都犯了……

之前偷袭了几处坞堡让我对自己的作战能力产生了一丝丝误解,有了一点点盲目的自信,总之,可能就跟我用暗器一样,我这个人吧,只适合玩阴的。

让我两军对垒去跟天纵奇才的将领虎将军对阵,就好像让姜可去跟姜燃比绣花。

其结果都是,输得很惨。

惨到我在准备弃城逃跑的时候被虎将军拿下,然后扛在马背上绑回了姜蜜的营帐。

被虎将军往铺着毛毯的地上一扔,铠甲硌着身上的软肉,给我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虎将军全身玄色铠甲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很大很黑的眼睛,他个子不算高,身形还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声音透过铠甲传出来,嗡嗡的,听着就不好惹:“人给你带来了。”

他没捆我,我赶紧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没想到虎将军一脚踩在我背上,不准我动。

“老实点。”

我被他这一脚踩得一口气没喘匀,猛地咳了几下才顺气,这人不愧是农家子出身,一看就是把我当打捆的稻草踩呢!

“虎子,你先出去。”我听到营帐中央传来姜蜜那熟悉的病怏怏的声音。

“我出去她跟你动手怎么办,灿灿说她也会武功。”

灿灿?

“灿灿在这儿?”

我抬头想问姜蜜,却被虎将军死死压着动不了。

“都跟你说了老实点。”

“老实不了!有种你一刀杀了我我就老实了!”

虎将军“蹭”地一下拔出了刀。

我发觉这人有点缺心眼,我让他一刀杀了我,他想都没想就准备满足我的要求。

这……我没遇到过这么直接的人啊!

不远处的姜蜜轻笑,“虎子,你动了她,檀灿济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真的?”刀被收回去了。

“不信你问问她。”

虎将军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揪起来和他面对面,“你跟灿灿关系很好?好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我却从这眼睛里看出了十分荡漾的情愫。

我顿时明白了,这玩意儿敢觊觎我家灿灿!

“关你屁事!”

话一说完,刀“蹭”的一声又拔出来了。

姜蜜见我们两个都这么轴,没心思再看我们小孩玩闹,走到我们身边,将虎将军的刀按回刀鞘,“去忙你的事,这个女人我来处理。”

虎将军顿了一下,似乎还在思索把我和姜蜜单独放在一起的安全问题,姜蜜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她现在不敢杀我。”

虎将军点点头,“那我先去陪灿灿吃饭,晚上庆功宴见。”

虎将军走了。

营帐里只剩我跟姜蜜。

此时的我穿着铠甲一身泥泞,头发在虎将军马背上被颠得凌乱不堪,身上是几天没沐浴的臭味——给我个破碗我就能去要饭了。

而姜蜜,依旧是白衣飘飘,玉冠金钗,贵不可言中又有点羸弱苍白的谪仙模样。

何况,我不久前才把他爹弄死。

实在是自惭共尴尬一色,狼狈与沉默齐飞。

姜蜜伸手掐着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嘴角带笑,但笑不是好笑,眼底冷漠得很。

“瘦了,看来鹤奴没把你喂好。”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没必要再寒暄了吧。”我微垂着眼不想看他,“要杀要剐给个话,我输了我认。”

“我怎么舍得杀你。”

“我都舍得杀你爹,你比我还娘们儿唧唧吗?”

“激我?”

姜蜜突然凑近我,嗅了嗅,“来人,备水。”

我心头警铃大作,不由得想退后一步,谁知道他掐着我下巴的手突然用力。

“你想做什么?”

“想檀灿济活着吗?听话,去洗洗。”

“你到底把灿灿怎么了?”

姜蜜的指腹拂过我的嘴唇,摩挲着,他的手很冰,和宋绮竹那种冰还不一样,宋绮竹是因为玉人,冰得像块玉,没活人的感觉,而姜蜜呢,你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但是特别虚弱、病态,让人不由觉得不安。

“王妃,听话。”

我不敢跟他闹了。

我感觉,再多说一句话,他能把我当场干掉。

各种意义上。

39

亲卫放好了热水,我在姜蜜面前脱下铠甲,解开已经打结的头发,这场景让我回忆起摄政王府灿灿遇刺那天的事。

那天姜蜜也是这么衣冠楚楚,斯文败类,一点都不觉得闯进他爹的媳妇儿的浴室有什么不对。

“腿上是什么?”

我背对着他,本来以为他看不见,没想到腿上的伤痕面积太大,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没说话,自顾自往浴桶里走,却听到他靠近我的脚步声,“姜蜜……”

“嗯?”

“别过来。”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王妃?”

我回头看他,“我杀了你爹,你又是用什么心情对待我这个杀父仇人?”

姜蜜面色不改,“跟你杀了我两个弟弟的心情一样。”

我惊了,万万没想到,姜蜜不在乎两个弟弟就算了,连摄政王他都不在乎,我可是亲眼见到姜麒臣怎么紧张这个大儿子的,“姜麒臣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原来在王妃眼里,摄政王对我很好。”姜蜜走到我身边,拦腰将我搂进他怀里,他身上那股子草药味道猛地包裹了我,我立刻要挣扎开,他却将我搂得更紧,让我的背和他的胸口紧贴,将头靠在我肩上,对着我的耳朵低语:“告诉我,你腿上是什么?”

“骑马太久,擦伤的……”

一只手轻轻抚摸腿上擦伤后伤口发炎,最后留下丑陋疤痕的地方,我一个冷颤,“姜蜜!”

“多可惜,原来那么漂亮的地方,不如,纹一幅画把它遮住好不好?”

我回头瞪他,不过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王妃,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我又气又无奈,“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我们同归于尽吗?”

“你怕死,不会的。”

好,姜蜜,你赢了,我认怂。

半个时辰后。

我浑身水汽地躺在姜蜜的软塌上,用姜蜜的大氅遮住身体,姜蜜侧坐在我身边,将我的一条腿放在他膝上,用沾了朱红色颜料的针一点点上色。

天色渐暗,营帐点起了铜灯,昏黄的光线下姜蜜眼尾的朱砂痣尤显得妖异。

痛是不算很痛,这些天腿上的伤结了痂又被磨破,又流血、发炎、结痂,循环往复几次,我都快没有感觉了,现在只是用针戳刺,跟被蚊子咬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我接受不了这种完全被人掌握的感觉,姜蜜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几乎可以单手握住我的膝盖,我被他以这样的姿势放在软塌上,就像是他的玩具一样。

实在是……让人很烦闷。

尤其是姜蜜的手也不老实,本来还握着膝盖的,纹着纹着,就又抓住了我的脚踝。

“喂!”

姜蜜看着我的脚,出了神。

“你又发什么疯,姜蜜?!”

他突然转过来,俯下身子压着我,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没有一丝距离,“你说,从大腿到脚踝,给你纹一片桃林好不好,娇憨妩媚,尽态极妍。”

我冷笑:“希望等我七八十岁了,腿上全是皱纹斑点的时候,你还说得出这种话。”

“原来王妃是愿意陪我到老的,那我自然也不会嫌弃。”

我不说话了,疯不过他。

40

从大腿根部到脚踝,深深浅浅纷繁错杂的一片桃花,如同桃林开到极盛,灼灼其华,瑰丽尽妖。

尤其是脚踝处的一瓣深红,艳丽得扎眼。

脚踝那里皮肤薄,扎针的时候很痛,偏偏姜蜜在那里用色最重,每当我因为他着色而疼到颤抖的时候,从我的角度都能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这不整个一纯变态么!

最后一针落下,他低头,轻吻那瓣如血的桃花。

“别动。”

在我想踢开他之前,他已经按住了我的膝盖。

我气得不想看见他,闭着眼睛装死。

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套在我的脚上。

“你干嘛?”

姜可的头刚好挡住了,我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很紧,箍得骨头都疼。

“长大了,戴不上了啊……”

姜蜜轻叹,然后我他抬头看我,也露出了他套在我脚上的东西——一个金质的镂空雕花挂满铃铛的脚环。

那脚环很小,看着跟镯子差不多大。

某段记忆深处的场景倏地涌现,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也突然有了答案。

41

我是七岁没了娘。

我娘,兰陵萧氏嫡长女,萧氏滦娘,这辈子其实过得很不赖——出身高贵,父母娇纵,兄弟疼爱,知己交心,喜欢的男人眼里心里只有她。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短命。

她一向身子都不好,挺到我七岁,实在挺不过了,撒手去了。

我爹足足两年过得不像个活人。

偏偏那时候我长住在宫里——没办法,德妃娘娘担心我,要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不许我回家。

当然,这里面也有几分怪我爹没照顾好我娘的意思。

天地良心,我爹恨不得代她去死。

不过,在德妃娘娘看来,爹爹是配不上娘的,所以对我娘年少病逝的伤心都转化成了对爹爹的怨愤。

可我担心我爹。

那年夏天,他寿辰当日,德妃娘娘只准我回家陪他吃个午饭。

早上我和姜燃还在为宫宴排舞,排的是胡旋舞,累人得紧。德妃娘娘特意命人做了手钏脚环,脚环上挂满了铃铛,旋转时彩带翩跹,铃声响脆,又好看又好听。

那身衣服首饰不好穿脱,我又急着回褚家,摘下手钏就没耐性了,提着裙子就上了马车出宫。

一路上我一直催着车夫快点儿,谁知道心里越急越容易出事,马车在半路上和人撞了。

我在车里撞得眼冒金星,掀开帘子看外面,只见对面是架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驾车的是个老人家,那车被撞得不轻,车轱辘都掉了。

我心知这是我们不对,为了抢快占了别人的道,就吩咐:“给他们些钱,快些处理了回府。”

谁知对面马车突然钻出个少年,瘦瘦高高,眉清目秀,就是脸色极为难看,“谁稀罕你的臭钱!”

我一下子火也上来了,“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

我俩互相瞪着彼此,然后同时说:

“你是哪家的?!”

话一问出来,我就后悔了,毕竟我在宫里是仗着德妃娘娘受宠狐假虎威,真论起家世,根本排不上号。

而那个少年呢,也突然不说话了。

似乎也不想说他是哪家的孩子。

不过他乘的马车虽一般,上面也没有家徽,但我看他腰间的玉佩,不像是普通人家。

“我急着走,你想我怎么赔?”

少年冷笑,“我难道不急着走吗,你撞坏了我的车,我怎么走?”

“我赔你一辆车!”

“谁稀罕你的车!”

两边的车夫见我们在大路上吵起来,互相劝着。

“小姐,老爷还等着呢。”

“公子,夫人还等着呢。”

我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不知怎么的,我就懂了那个少年的焦急和怒气。

“那个……对不住……我急着去见我爹……”

少年垂着头,没说话。

他不说话了,我反而更加委屈了,眼睛一热,眼泪就掉下来了,“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那我不是急着回家见我爹吗!我娘走了之后他都瘦脱了形了,我就想回去好好陪他吃顿饭都不行吗!娘娘只让我出来三个时辰,再耽搁一会儿我还回什么家呜呜……我回不了家了呜呜呜……”

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眼泪,往常学的名门淑女的做派是一点儿都没了。

少年下了车,走到我的马车前,递给我一张手帕,“别哭了。”

我哭得更伤心了。

“我娘病了,我爹也只准我去见她两个时辰,跟你耽搁一会儿,我也不用去见她了……”

我揉揉眼睛,不懂为什么他爹只准他去看生病的娘两个时辰。

少年突然问我,“你爹很爱你娘吗?”

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但出于对我爹的维护,下意识地狠狠点头。

少年的眼里突然涌现出强烈的悲伤,那样在痛楚中苦苦挣扎的样子,一下子刺痛了我。

“你走吧。”

他侧身让开。

那一刻,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能去看爹爹,可他的车坏了,他还怎么去见他阿娘呢?

我忽地想起了脚上的金环,将它取下来,递给他,“这个给你,你用这金环在路上随意换一辆马车去见你阿娘吧,对不住了,我实在急着回家,不然我一定送你去。”

他看着我,没接。

我一面将金环塞进他手里,一面不好意思地将脚藏进裙摆,“我刚刚态度不好,你别生气。”

“好,我不生气。”

我认真地说:“希望你阿娘早点痊愈。”

他一愣,然后“嗯”了一声。

车夫扬鞭,将那瘦弱高挑的少年远远甩在身后。

那一天,我陪着爹爹吃了饭,试穿他找人给我做的衣裳首饰,听他弹琴,躺在他身边陪他午睡,他笑了两次,我开心得不得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少年是谁。

如今我知道了,我也就回想起那天回宫,皇后娘娘大半夜叫德妃娘娘去她宫里,商量摄政王妃的丧事。

宫人们议论着:到底是福薄的,庶民之女,做了王妃也活不长,据说生的儿子也是个病秧子,苦命哟……

看着姜蜜手里的金环,我心里哽得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42

“想起来了?”

我从侧躺改为撑着身子坐起来,和姜蜜对视。

心里想了很多,却不知道怎么说。

他看我这样子,自然也明白了。

“褚文睿,你是不是欠我?”姜蜜手上还拎着金环,似笑非笑,让人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然不懂,那就问。

“为什么在王府帮我?为什么现在不杀了我?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

“别逗我了,难不成你还对我情根深种不可自拔?这些话你不必骗我,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怎么,鹤奴破了你的身子?”

“你放屁!”

姜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来他还忍着。”

话题为什么又变了……

和姜蜜说话,总是会被他带跑,气死人了!

“姜蜜,能好好说话吗!”

“我怕吓着你。”

“那你大可放心,我就是被吓大的。”

姜蜜将手放在我肩上,动作轻柔,“我要攻进皇城,亲手杀光皇族,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晒干。

我要把姜麒臣的尸体从坟里刨出来,和他那两个贱种一起扔到荒野喂豺狼乌鸦。

我要把你关起来,用链子锁在没有阳光的笼子里,你只能见我,只能和我说话,你多活一天,你爹和檀灿济就多活一天,你要是让我不高兴一次,我就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送给你,让你和我一起不高兴。

对了,还有鹤奴。我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舌头割了,让他看不见也说不出,让他做你的奴才,让他整夜在笼子外听着我是怎么让你疯狂的,好不好?”

……

……

……

这是有什么疾病吧?

这肯定是有些什么疾病吧!

“你看,我不想说,你非要我说,我说了,你又害怕,”姜蜜捏了捏我的肩,用近乎宠溺的神情看着我,“真是个娇气包。”

“我招你惹你了?”

“我会好好疼你的。”

这样的疼爱……恕我承受不起!

我怀疑还是当年马车相撞惹的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当年……赶上你娘最后一面没?”

“哈!”

姜蜜居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微弱的鼻音。

“她早就死了,我去的时候,尸体都臭了。

在她死之前,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只有你跟我说,望她早日痊愈,可是,她痊愈不了,她是被人下了毒,毒发身亡的。

毒发七天七夜,痛入骨髓,用刀割开皮肉,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

可是,她那么痛,下人们还是说她只是‘偶感风寒’,甚至不给她请大夫!

褚文睿,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恨姜麒臣了。

43

姜蜜说到做到,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的链子把我锁在营帐——原来他把金环往我脚上套是为了试试大小,发现小了就换了大一号的。

我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挣扎,也不敢惹他,安安静静地让他锁我。

可能是我的乖巧让他很满意,晚上他去庆功宴后,灿灿被带了过来。

同样是身陷敌营,我这儿没衣服穿没饭吃还要被针扎被铁链子锁的,要多惨有多惨,而灿灿呢,穿着裙子盘着发,发髻上还戴着一朵粉色牡丹花,面色红润有光泽,简直娇艳欲滴了好吗!

这什么情况?!

我还没跟灿灿哭诉,灿灿却先我一步,“哇”的一声哭了。

“姜蜜太他妈不是人了呜呜呜呜呜!睿睿我好苦啊呜呜呜!”

听她哭得这么中气十足,我瞬间就放心了。

我抖了抖脚上的铁链子,又扯了扯身上姜蜜施舍给我蔽体的大氅,向灿灿传达“老娘比你惨多了”的信息。

灿灿瞬间收声,走到我身边,“他把你腿打折了?”

“他把我锁起来了……”

灿灿顺着铁链看到了我腿上的桃花,她伸手掀开大氅的一角,看到深及大腿根部的一片姹紫嫣红,眸光微暗。

我以为她要说一定宰了姜蜜这个混蛋,没想到她看了一会儿,冒出来一句:

“还挺好看的……”

“檀灿济!”

灿灿颓废地坐在地毯上,也不管自己还穿着裙子,两腿往外一搭,极其不雅地仰头看着软榻上的我,“我被喂了化功散,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然你以为他怎么敢放我来见你。”

灿灿将头上粉色的牡丹扯下来,泄愤似的扔到地上,“还指望你来救我,谁知道陈二虎那个大傻子那么会打仗!”

“陈二虎?你是说虎将军?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灿灿双颊酡红,“别提那王八蛋!”

我福至心灵,抓着灿灿的手,“也就是说,姜蜜手下大将虎将军喜欢你?这是我们的机会啊灿灿!”

灿灿绝望地摇头,“没用,陈二虎什么都听姜蜜的,我早试过色诱了。”

我看了看灿灿粉色的纱裙和地上粉色的牡丹花,以及灿灿非常有男子气概的坐姿,恨铁不成钢。

就这也配叫色诱?

真是委屈虎将军了!

让我调教调教,给他也体验一次皇家级别的色诱!

44

“这个陈二虎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灿灿哭丧着脸,“说出来你都不信,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原来,灿灿离开我这段时间,过得也相当精彩。

她单枪匹马到了永州,想着要刺杀姜蜜,总得混到他身边,可姜蜜被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还没冲到他面前自己就能被戳成筛子,所以这个事儿,得智取。

摸着良心说,我家灿灿这智取的法子不错——她扮成营妓混进了叛军中。

一群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的大老爷们儿,血气方刚,饱暖思那啥,但是碍于主将命令不能强抢民女,所以那叫个缺女人啊,个个看见母猪都两眼放光。

所以对营妓的往来审查很宽松,灿灿就装作为了吃饭卖身为营妓的流民,顺利混进了叛军。

可问题就在于,灿灿她进错了营帐!

所以,她对着喝懵了的陈二虎拔剑相向,搏命一击,直接刺开了他的铠甲,在他胸口砍开一条大口子。

要不是见陈二虎身高体型不对及时收手,怕是要刺个对穿。

灿灿:“你谁?”

“陈二虎。”

“陈二虎是谁?”

这充满思辨意味的问题彻底问蒙了大字不识两个的陈二虎,“……我是永州界峪村的农民,后来爷娘饿死了,我把他们埋了,就来从军了……”

灿灿把剑收了,从兜里掏出金疮药,“对不住对不住!砍错人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打断她:“你还不跑?你还给他包扎上药?你想啥呢?”

灿灿一脸义正言辞,“你这就不对了,说好了杀姜蜜,怎么能伤及无辜。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正直呢!”

我……

我可去你的吧!

你小时候偷偷往皇后娘娘鞋子里放鼻涕虫还是我给你放哨呢!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救陈二虎?”

灿灿眼神闪躲,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你别管这个,反正后来……”

“快说!”

我严肃地盯着灿灿。

灿灿呼出一口气,“说了你都不信……”

“我刚被没入教坊那年,被远卖到永州你还记得吗?”灿灿垂眸,不让我看她的脸,“那时候我才从天之骄女变成罪民,逃跑过一次,被抓回去差点打死,被关在柴房不给饭吃,他……陈二虎当时家里给教坊送米,他自己乱跑看见我被关着,问我饿吗,然后把他爷给他的米饼给我吃了。后来他每次来都给我带米饼,揣在胸口偷偷带进来,他胸口有一块像山的红色胎记,每次给我吃的时候都能看见,忘不了……我,用剑刺进去之后,那个胎记露出来了……”

“你确定是他?”

“是他,那之后没多久师父来永州救我,我们在他家旁边买了宅子,师父教我武艺,他也跟着学,他的武功路子和我是一样的。”

算算时间,师父带着灿灿在永州总共也就住了半年不到,就被德妃娘娘和我娘联手召回宫里了,也就是说陈二虎只学了四五个月——这个人是个天才吧!

其实当时灿灿是不想回帝都这个噩梦般的地方的,但是她被贬入教坊,不回宫找出路的话一辈子都是贱籍,德妃娘娘和阿娘思虑了好久,还是决定让灿灿回来——以我的侍女的身份。

灿灿刚到宫里的时候跟刺猬似的,周身神鬼勿近的架势,姜燃矜贵,才不会纡尊降贵去将就她,阿娘揪着我的耳朵让我去照顾灿灿,我又是送零食又是送玩具,十天半个月不得她一个笑脸,当时都快放弃了,谁知道有一次皇后宫里做了米饼,嬷嬷给了我一匣子,我带去分给她吃,她吃着吃着就哭了。

一边哭一边叫着“阿娘……爹爹……师父……虎子哥……”

反正吧,那之后,灿灿和我就是好朋友了。

至于姜燃,她的观念非常奇怪——她觉得,褚文睿能得到灿灿喜欢,她凭什么不能,这不显得她没魅力吗?所以她很快也主动讨好灿灿,通过投喂各种米饼,成功获得灿灿的青睐。

我只知道灿灿落难时有个叫“虎子哥”的好朋友,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就是现在天纵英才战无不胜的虎将军。

“那他也知道你就是小时候他送米饼的小孩儿了?”

灿灿摇摇头。

“他不知道?”

“他哪有那个脑子!我给他包扎好伤口就想走,谁知道他趁我不注意把我敲晕了,等我醒过来已经被他捆在他帐里,我以为他认出我来了呢,结果他说什么,虽然我是刺客,但也救了他,他要好好考虑该怎么处置我。然后,他就去问姜蜜去了!”

这……什么操作?

想灿灿死的话可以直接动手的,不必这么迂回。

“打死你都不知道他怎么问姜蜜的!他屁颠屁颠跑过去,问,我有个朋友,被一个人刺杀了,但是那个人不是想杀他,杀错了,然后还给他包扎了伤口,你说我朋友该不该放了这个人?我说的不是我哦,是我一个朋友。”

“……你家虎子哥一直都这么别致吗?”

“姜蜜那病秧子又不傻,马上就来看我,笑眯眯地跟他说我是涂山王妃的侍女,也算他家的下人,他把我送给陈二虎了,让陈二虎自己决定怎么处置我。”

“那你虎子哥怎么处理你的啊?”

灿灿翻了个白眼,“看看我这样子,你猜不出吗?”

“我猜得出啊,我就想让你自己说。”

灿灿看着我,目光不善。

我压抑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冲动。

不动声色地交锋好一阵,灿灿忍不住吼:

“褚文睿你他妈看我笑话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檀灿济哈哈哈哈叫你再嘲笑姜可哈哈哈哈哈哈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冒着被灿灿毒打的风险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姜可受了灿灿这么多年嘲讽,我终于报复回来了。

爽!

45

“灿灿,陈二虎有没有可能背叛姜蜜?”

灿灿摇头,“不可能,他跟我说,如果我要杀姜蜜,他就杀了我再自杀赔给我。”

我一边“啧啧啧”一边摇头,“你看看你,连个男人都比不过……”

灿灿撸袖子:“虽然被喂了化功散,揍你一顿还是没问题。”

我赶紧停止嘲讽。

“化功散没有解药,必须要停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他们是怎么给你喂药的?”

灿灿的脸更红了。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姜蜜有多龌龊!他跟陈二虎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用了药。”

这喂药的方法没法做假啊,看来让灿灿恢复是不现实了。

而我,我只会搞暗杀,正面拼我毫无胜算。不说杀掉姜蜜了,就是带着灿灿逃出去都难。

更惨的是,现在京都的姜可和宋绮竹还不知道我们的消息,世家一定会从中作梗混淆视听,帮着瞒我的事。

“要不,我们跟姜燃求救吧。”

我心中警铃大作,“姜燃联系你了?”

灿灿摇摇头。

“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肯定有办法联系到燃燃,你们两个不是总能想到一起去吗。”

“是,我能想到办法。”姜燃早就用那封信给了我提示,她在试探我愿不愿意帮她,可是……

“灿灿,这是叛国,我宁愿输给姜蜜一败涂地,也不会找姜燃的。”

我拍拍灿灿的肩,“还是色诱吧,你努力点。”

我将身上的大氅扯了扯,露出一半肩头,“像我这样要露不露的,用这种迷离的眼神看着他,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灿灿:“我放弃。”

“成败在此一举了灿灿!”

灿灿:“我怕被我自己恶心死。还有,陈二虎一定会赶紧给我穿好衣服说别被冷着,你信我,他干得出来。”

“那……就等吧。”

46

庆功宴上,姜蜜喝了酒,不过他身体不好,大多还是陈二虎给他挡了。

陈二虎扛着他回来,这会儿他没穿戴盔甲,我总算看见他的脸,黑黑壮壮的,眼神干净,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跟帝都那些眼眉里都是官司的男人大不一样。

和陈二虎一比,病弱苍白的姜蜜精致得跟个女娃娃似的。

陈二虎看都不看我一眼,放下姜蜜,牵着灿灿的手就要走。

一边走还一边把自己斗篷脱下来给她披上,“晚上冷,你多穿点。”

行,我明白灿灿说的什么叫“他干得出来”了。

姜蜜坐在我脚边,刚好压着铁链,揉着头,看来喝得不大好受。

我用脚踢了踢他,示意他挪挪尊臀,“压我链子了,疼。”

姜蜜就势往我怀里一躺,那姿势那熟练程度跟天桥底下碰瓷讹人一样一样的。

“给我揉揉。”

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军中喝的酒不好,又烈又杂,他身上酒气很重,平时一直没血色的脸透着紫红,眉头紧皱,能让姜蜜都受不住的不舒服,看来那些部下没少灌他。

我看他嘴唇都起皮裂口了,又红又肿,像是被蹂躏过一样,还怪好看的,心想姜蜜一定长得像他娘,毕竟姜麒臣嘴唇薄,一点儿都不好看。

姜蜜抓着我的手,睁开眼看我,目光发亮,哪里还有什么醉意。

他的手心发烫,边缘却依旧凉凉的。

“今日过后,裴缇给你的人,还有你之前打劫的坞堡,都归我所有。”

“那还真是恭喜你了哦。”

“攻进皇城,也不过一两个月的事。”

心情不好,想把手抽回去,姜蜜却拉着不肯放。

“王妃,你还能怎么做呢?”

我:“从这儿到京城还要经过谓巡,谓巡驻守的是名将司徒囿言,司徒家驻军加私兵七万有余,不会放你好过。”

“你以为世家会阻我?”

“世家不会吗?他们一直都怀疑姜麒臣不是灵帝血脉,怀疑摄政王府这一支,是行宫罪人同旁人所生。我要是你,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打进皇城,谁知道世家会不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你来一手,反正都要过,怎么样也要把谓巡打下来。”

“你想让我激怒世家,和司徒家两败俱伤,给鹤奴争取机会?”

我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姜蜜的脸,“你把我关在这里,已经激怒他们了,过不了两天,世家就会跟你要人。要么把我给他们,要么和他们为敌,你知道他们多恨我的。”

姜蜜微眯着眼看我。

“把我给世家,他们会用我跟姜可换关在宫里的质子们,姜可和宋绮竹就会知道我的情况,当然,我结局大抵难逃一死。

不把我给出去的话,姜蜜,你就准备好恶战吧。”说完,我不由得感叹,“做人做到我这么人憎狗嫌,也算是一种出色,你说是吧?”

我知道,姜可不会把我给出去。

不是他舍不得,是他不能跟世家妥协,以他们的无耻程度,有一有二就有三,不狠狠收拾一顿,是不会怕的。

那么,就只有硬打了。

等世家出手,再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走,这也是现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总不能真去找我家那位前襄国公主现大夏皇后姜燃吧?

姜蜜没再说话,松开了我的手,“王妃真是全心全意为我打算,我必不辜负王妃。”

47

姜蜜打司徒囿言那一场仗,我和灿灿被带到了军前,可能是怕我俩被世家豪门派来的刺客给暗杀了,也可能是想把我俩放眼皮子底下,免得我们作妖。

过了小半个月,我终于穿上了正常的衣服——姜蜜这王八蛋,给我在床上锁了十几天,就连行军也是把我连人带床装在马车带走!

美其名曰:“提前适应适应。”

终于,要跟司徒囿言开战了,我脚上的链子才被解开,得到了一套男子短靠。

穿上鞋子踩在地上的瞬间,我感觉重回人间了都。

灿灿和我一样穿着男装跟在姜蜜身后,旁边是几个侍卫围着,陈二虎已经点兵集结,去攻打谓巡城。

因为是凌晨偷袭,天色要亮不亮,人也不精神,我一面啃着干粮一面灌凉水让自己清醒点儿。

姜蜜舍不得永州亲军,让裴缇的军士打头阵,剩在这里的全是他的人,我一时找不到机会。

灿灿被喂了一阵子化功散,武功尽失不说,还给陈二虎喂得白白胖胖,恐怕就是跑都跑不快,我俩暗中目光对视,两个人都是无计可施。

鼓过了三巡,司徒囿言整军迎战,城墙上点起了烽火台,刀兵之声逐渐激烈。

然而司徒囿言毕竟不如陈二虎这种天赋型选手,不到一个时辰,城门被打开了。

姜蜜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公子,虎将军还未传讯。”一个亲卫以为他要进城,劝他等等。

姜蜜定定地看着谓巡城门。

更深露重,天光微亮,姜蜜披着熊皮的大氅却依旧抵不住冷意,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取下手帕时,我见他嘴角有丝红痕。

他的手紧紧攥着手帕,看不清沾上了什么。

我偷偷扯了扯灿灿的袖子,灿灿却一直盯着城门的方向,看那样子恨不得飞进去帮陈二虎攻城。

我有点明白灿灿为啥烦姜可了。

我现在就特别讨厌陈二虎。

不久,战事出现了转机,本该靠着兵力优势顺利攻破谓巡城的陈二虎久久不传讯出来,城内的交战声音也越来越小。

“派一千健锐营进城去探。”姜蜜吩咐。

“是。”

三刻钟后,派出去的健锐精英依旧没有消息传回。

不管是胜是败,不该没有一点消息。

谓巡城简直就像个吃人不见血的怪物,把所有的人都吞了进去。

“再探。”

“是!”

48

另一波人被派出去后,姜蜜脱下大氅,任副将为他穿上铠甲,他身形修长,因常年病弱,较一般成年男子瘦许多,穿的盔甲也有些空荡荡的,看着我都替他冷。

我以为他要亲自出战,没想到他下令:“我们走。”

我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要走,“你不进城去救陈二虎?”

姜蜜没回答我,而是吩咐亲卫:“把她们绑起来,一起带走。”

灿灿脱口而出,“姜蜜你这么怂吗?陈二虎现在有危险啊!”

可是姜蜜根本不理我们,等亲卫把我们绑好,上马就走。

我不明白姜蜜为什么连一探究竟都不敢就要跑,更不明白陈二虎为何会失了消息,论兵力论谋略,司徒囿言根本无法与他相争。

怎么会呢?

这点疑惑,在我看到从山谷冲刺出来的黑甲骑兵时,终于懂了。

果然,谓巡城不止司徒的兵,还有一股兵力相助。

黑甲骑兵急冲而来,呈新月形包抄姜蜜的永州军,为首的男子扛着一面朱红色的老旧旌旗,上面用黑色的狂草写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永州军!你们是宋督军的手足,不是姜家的狗!姜家父子谋害宋督军,你们还要为他们卖命吗!”

黑甲将军一手扛旗,一手掀开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玉白到不似真人的脸,我从未见过那样雄姿英发的他,也终于明白了,被困于皇城的他那时活得是如何行尸走肉。

杀过人,放过火,当过土匪也滥杀无辜,从小跟着亲爹学的是怎么谋财怎么害命,而不是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玉人般的贵公子。

这才是他,宋治之子,永州匪道少将军,宋绮竹。

49

姜蜜说,我在谓巡城外看宋绮竹的眼神,让他特别想把我眼珠子挖下来。

我就觉得他很过分,干嘛冲着我撒气,有本事去跟宋绮竹打啊。

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还被他锁在颜家坞堡深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吃喝都要靠他老人家,只能低眉顺眼地假装没听到。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两天前,宋绮竹带兵围住了姜蜜在谓巡外的人马,想来个瓮中捉鳖,姜蜜也不是傻的,陈二虎生死不明,手下的永州军里还不知道有没有宋家的人,他当即就要溜。

而宋绮竹那边,因为司徒囿言毕竟困不住陈二虎太久,需要速战速决一举把姜蜜拿下。

所以他俩一个是撒丫子跑,一个是拼了命追。

我和灿灿都被捆得跟粽子似的,被扛在马上跟着跑,颠了没一会儿我就头晕眼花直想吐,眼前什么都看不清,耳边还有阵阵利箭破鸣,那时候我根本不敢挣扎,万一被摔下马去就算不被流箭射死也会被战马踩死——反正哪种都不是好死。

宋绮竹在峡谷尽头设了埋伏,打头的护卫本来都陷了进去,谁知道姜蜜也是虚晃一枪,转而往一条没人知道的小路逃去。

颜家的私兵在小路那头接应,宋绮竹还要再追,谓巡城内已经发出了讯号——陈二虎已经攻下了谓巡。

这种时候再不拿下姜蜜,等陈二虎的人马出来,两面夹击,自己必死无疑。

宋绮竹本来是要搏命追击的,可不知那条路是颜家什么时候搞出来的,也不知有没有埋伏,贸然进去就是送死。

他迟疑了片刻,山间突然滚落几块巨石,将路口彻底堵死。

幸好没追,不然被瓮中捉鳖的就是他了。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在逃亡途中我被晃得脑浆子都要出来了,刚进小路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锁在一张大床上,四周摆设十分熟悉,我拍拍脑袋想起来,这不是前阵子我杀了颜将军和他的夫人裴氏的地方么。

这才几天,我又出现在这个地方,却完全换了角色,让人不由得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特别是姜蜜坐在床边,面沉如水,看我的眼神像我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一样。

在他说出想把我眼珠子挖出来这种虎狼之词后,我渐渐意识到我们目前的情况,“宋绮竹和陈二虎在对峙,你躲着不敢露面,是不是因为永州军里还有宋家的嫡系?有人要暗杀你?”

姜蜜脸色更难看了。

那就是猜对了。

然后我心中又拉响了警铃,“灿灿呢?”

姜蜜仍旧不说话。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灿灿怎么了?!她要是出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偿命?”他眉尾微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姜蜜你别吓我,你知道灿灿对我多重要。”

“如果你醒过来看见的是檀灿济而不是我,你会问我在哪儿吗?”

我问你干什么?反正你是祸害遗千年……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加工润色了一下:“哪儿有那么多如果,你先告诉我灿灿在哪儿,我……就当我求你,姜蜜,别拿灿灿跟我开玩笑。”

姜蜜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了,他用一种受伤的神情看着我,说不上多深刻,只是让人感觉很揪心。

就像那年我们马车相撞,他听到我说我阿爹很爱阿娘时的表情一样。

“檀灿济被永州军里宋治留下的亲信救走了,现在应该在鹤奴手上。”

听到灿灿被救走,我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觉得,鹤奴马上就能来救你?马上就能摆脱我了,你很开心?”

这话里的深意太危险,何况姜蜜刚刚才放话要挖我的眼珠子,我的眼珠子又大又圆那么漂亮,我可要好好保护,不能给他伤害它们的机会,“我……我觉得你应该和他谈谈,既然你不介意摄政王的死……”

“他杀了我爹摄政王,我也杀了他爹宋都督,我是不介意,不过你猜鹤奴介不介意?”

“宋治是你……”我心头一跳,暗想,这下宋绮竹和姜蜜是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我清楚地知道,宋绮竹对他爹的感情有多深。

“王妃,我和鹤奴不一样。”

那是,你比他变态多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我什么都敢。”

姜蜜说完这话,突然欺身上来,将我的双手扣在头顶,压迫地看着我,我们这段时间在床帏之间耳鬓厮磨过许多次,时间久了我都当他跟他爹一样那方面不行的,可此时感受到腿间的灼热,我慌了。

“姜……姜蜜……你不能……”

太过慌张,我连话都说不完整。

“我当然能,你我之间,从来由不得你说能与不能,我给了,你就得要。”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无助过——从前我与姜麒臣在一起,屋里有宋绮竹,屋外有灿灿,所以即便再靠近,我也不怕;后来宋绮竹几次闯到我床上,也只是占点口头便宜,从未更多逾越,我以为姜蜜也……

我真想扇自己两耳光,我竟然傻到以为姜蜜也会这样!

外袍已经被扯了下去,姜蜜的手挨着我亵裤的瞬间,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

那只手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转而轻抚我的眼角,“哭了?”

我不说话,也不看他,偏过头无声地流泪。

我还记得小时候,德妃娘娘想让先皇下旨准灿灿进宫,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倚着栏杆流泪,哭了半个时辰,先皇就答应了。

那时候我觉得德妃娘娘太软弱,现在却明白,女人对男人,无非是这样互相拿捏。

我从来就看不透姜蜜,不知道怎么求他,所以只好用这种最窝囊又最直接的办法。

我跟他示弱,想让他放我一马。

但是愿不愿意放我,其实只是看他想不想。

良久,姜蜜压在我身上的身体渐渐冰凉,他用手帕擦干我脸上的泪,一言不发地走了。

50

姜蜜躲在颜家坞堡的那几天,日常生活就是吃饭,睡觉,和部下叽叽咕咕,以及……

把我弄哭……

自从他发现我怕他碰我之后,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次挨着我不逼出几滴眼泪来他都算亏了一样。

就这样,他还要似笑非笑地说:“你装哭的样子真有意思。”

有意思你妹啊!

我忍住不破功,继续维持深闺怨妇生无可恋的悲惨形象,努力把眼泪从眼角挤出来。

姜蜜就拿起一封密信,靠在我身上惬意地读着,简直不要太舒服。

哭着哭着,我有点困了,眯着眼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他突然看向我,把我从周公手里抢回来。

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不哭了,继续啊。

我眨巴眨巴眼,翻个身拿被子挡住头,倒头就睡。

他用手扣住我的脚踝,那里被他装了链子锁起来,他的手往那里一卡,脚踝处就一阵闷痛。

我掀开被子,“我又怎么惹你了?让不让人睡了!”

“不哭了?不哭了,我们来做点正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其实眼泪挤挤也还有……”

姜蜜把手里的密信给我,“看看,鹤奴写给我的信,为了让我把你放了,他竟然愿意退出谓巡城。”

卡在脚踝处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可能连姜蜜自己都没发现,直到我忍不住皱起了眉,他才松开了一点,“弄疼你了?”

我想抽回脚,可明显姜蜜是不放的,我只得接过信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我自己都糊涂了。

宋绮竹真的愿意为了我退兵?

我看看手里的信,又看看姜蜜,十分怀疑这是他搞出来骗我的。

“你知道这封密报说明什么?”

说明我对宋绮竹很重要,可以大加利用?

姜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说明宋绮竹已经知道我躲在这里了,我的身边,埋伏了他的人。”

“永州军里果然有……”我心里顿感不祥,“你的亲卫呢?”

此时的卧房里,只有我和姜蜜两人,而门口也不见守卫身形。

姜蜜背对卧房大门,神情淡然,“不把他们支开,刺客怎么会现身?”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一阵破空声响起,我见一抹银色朝姜蜜射来。

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头也不回反手一挡,那枚暗器就被他格开。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快到我来不及反应。

姜蜜的身手竟然这么好?!

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姜蜜笑着问:“若当时你挑中暗杀的不是三弟,而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得手?”

那估计不能,我对我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清楚的……

说话间,门外又陆续射来十几枚暗器,尖端不再是银色,而是微微发黑,显然与之前的不同,极有可能是淬了毒的。

姜蜜却始终不回头看一眼,只用一把短刀,轻描淡写将所有暗器消弥于无形。

门外传来一阵械斗声,应该是他的亲卫出手和宋绮竹派出的刺客打了起来。

姜蜜一直握着短刀,甚至有些无聊地用刀在我腿上划过,他动作拿捏极有分寸,刀尖掠过之处布料刚好被划开,露出腿上的桃林春色,却不伤及皮肉。

眼看就要划到大腿根了,外面的声音才停了下来,亲卫队长带着一队人马,压着两个军士打扮的人进来,姜蜜收手的瞬间就用被子遮住了我的腿。

他回身面对部下们,亲卫队长跪下告罪,“公子,属下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无妨,起来……”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陡变突生——只见那跪在地上的亲卫队长的袖口射出一抹银光,和刚才刺客们发出的暗器光泽一模一样,正好朝着姜蜜胸口而去。

姜蜜的手还放在床沿,防备着后背方向,胸口大开,毫不设防。

我是学暗器的,最懂得这角度何等刁钻,姜蜜根本是避无可避,无论如何都要被刺中心口。

我脑子一热,还没想好怎么办,人就已经扑过去撞他的胸口,那射出的银芒直直进入我肩胛骨。

伴随一阵剧痛,我扑进了姜蜜的怀里,看着他的表情从漠然到震动,再到一种我理解不了的状态。

姜蜜猛地抬手,手里的短刀朝亲卫队长甩去,几乎是我受伤的同时,短刀完整地扎透他的铠甲,从他胸口刺出后背,只留下一把刀柄。

姜蜜将我搂进怀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感觉他紧紧抱着我的手臂有一丝颤抖。

他立即解开了我的上裳,将肩头露出,确定伤口的血迹有没有中毒迹象,同时吼了一声:“叫大夫!”

那几个被这一番变故整傻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的亲卫这才回了魂,叫大夫的叫大夫,捆奸细的捆奸细,迅速行动起来。

姜蜜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安抚似的拍着我的后脑勺,“乖,忍一忍……”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吓得魂飞魄散,“不准拔!你要痛死……啊!姜蜜你混蛋!”

姜蜜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就把那根带倒刺的暗器从我肩膀扯出,那一瞬间,毫不夸张地说,只感觉所有的血直冲脑门儿,掀翻天灵盖——我几乎是灵魂出窍的状态了。

这辈子没这么疼过!

姜蜜死死按着我不准我动,接过亲卫端过来的清水和帕子,为我擦拭伤口,然后用一块干绵帕按住我的伤口。

“疼疼疼!疼啊……”

我疼到用手指甲狠狠抓姜蜜的后背,想让他放开我,可他动都不动,依旧把我按在他怀里:“疼一会儿就好,听话。”

我的眼泪又一串串地往他肩头掉,不是我没出息,实在是太疼了,就好像整个肩膀被斧头砍下去了一样,“姜蜜我讨厌你!”

“那还要救我?”

“我……”对啊,我干嘛救他?我是不是傻了?!不行,不能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傻。

我聪明的脑袋瓜飞速运转,“宋绮竹已经知道你在这里,马上就会来的,不管是躲他还是等陈二虎来接应,你都得马上离开这里,我现在受伤了,没法跟你跑,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把我留下。”

“因为这个?”姜蜜的呼吸重了一些,“你故意受伤,就为了回到鹤奴身边?”

“我刚救了你一命,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把我留在这儿。你选吧……”

“王妃,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让你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啊?

姜蜜忽的冷笑了一声,我不由得抖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贴在我耳旁,轻声说:“我是马上就要走,我也可以把你留给宋绮竹,但是,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会后悔没有跟我走的。”

我不说话,总觉得他又要发疯作妖。

“都怪我,太宠着你了,该让你吃点苦头。”

51

姜蜜走了,带着他的部下走了。

走之前,给我包扎了伤口,喂了药,盖上被子怕我着凉。

是不是觉得姜蜜还算有点人性?

天真了!

太天真了!

我太天真了!

此刻的我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肩头锥痛不休,身体热得像着了火,因莫名而强烈的怪异感觉而颤抖不已,汗水顺着胸口一直流到腹间,浑身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在混乱中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终于被打开,我听见有人说:“将军,小心有埋伏。”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是宋绮竹吗?先别过来。”

脚步声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是宋绮竹的声音,我松了口气。

“没什么,你叫灿灿来吧,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说。”

宋绮竹突然又走近我,“这是什么?你受伤了?!”

可能是看见了地毯上的血迹,我探出头看他,“别过来了……”

我没说完,他已经走到床边,伸手就要掀被子,我浑身被烧得火热,本来就没力气,想要挡住他,却在挨着他皮质的带着人体温度的护腕时,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腿间泛起一股难以启齿的温热,止不住的战栗与渴求也找到了倾泻的口子,此时的我无比地……无比地想要宋绮竹碰我。

我就是个傻子,这会儿也明白了——

姜蜜那个变态所说的我会后悔,原来是指他给我下了春药,然后把我剥光了给宋绮竹!

“你……你先走……”

天知道此时的我用了多大的毅力让他走!

可宋绮竹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他继续扯开我身上的被子,露出我肩头包扎不久的伤口。

见我死死按着腿上的被子,宋绮竹估计是以为我下身还有伤,还要继续往下扯,我拼命地摇头,“你他妈快出去!”

宋绮竹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受到他动作冷硬,心情应该很差。

“让我看看。”

此时的我毫无战斗力,他轻而易举就全然掀开了被子,自然也就看见了我双腿从脚踝到腿根因燥热而颜色愈发绯红的簇簇桃花。

药性发作,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我不用看都知道这场景有多淫靡不堪。

他的呼吸声也重了。

“谁干的?”

我说不出话来,而且他这也属于明知故问,除了姜蜜,谁还会干这么不是人的事儿?

宋绮竹伸手去按我腿上的纹身,似乎是想确认是画上去的还是纹上去的,等摸到一片与其他地方相比粗糙些的皮肤,他低骂了一句,声音不大,我甚至没听清他骂了什么。

也因为他的手挨着我的瞬间,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扯着他的腰带让他靠近我,“宋绮竹……姜蜜给我下……下药了……嗯……去找解药啊……”

一边说,一边与他贴得更紧,仿佛他的身体就是我的药,能治我的病。

姜蜜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投怀送抱”过,身体的异样瞒不过他,宋绮竹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背不让受伤的右肩再被磕碰,正要说什么,我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用腿勾住他的腰,甚至还低哼了一声,那声音恶心到我想一刀把自己戳死。

“你出去……别挨着我……”一边说一边咬上他的唇,他躲了一下,我咬到他有些青茬的下巴,竟然产生了“味道真好,想把他全部吃掉”的可怕错觉……

宋绮竹的喉结动了动,另一只手按着我的腿不让我乱蹭,他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像是口干得很,“都这样了,你还要我走?”

我此时几乎跨坐在他身上,脚上还捆着链子,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一开口说话也哼哼唧唧的,实在是……

“我是个男人,褚文睿。”

我都要哭了,不是疼的,是被疯狂的欲望和残存的理智天人交战给逼的。

“我不管!你走……”

宋绮竹的呼吸落在我脖子上,就像三伏天挨着冰块一样舒爽。

“那你别他妈蹭啊!”

“我不……你走……让灿灿来……”

“她满足不了你!”宋绮竹说这话时,我那不听使唤的手已经探进了他的黑甲,摸到他紧绷的背部,我感觉他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然后,我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抵住了我。

“宋绮竹你敢……”

“褚文睿……”宋绮竹不再按着我的腿,而是用手臂箍着我的腰让我和他贴得更紧,严丝合缝,低下头轻轻地吻我的脖子,“给我好不好?”

我疯狂摇头。

“会舒服的。”

我信你个鬼!

“我会对你好的。”

我不稀罕!你爱对谁好对谁好!

“睿睿……”

宋绮竹的手顺着腰逐渐往上,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别跟姜蜜一样……”

那手停下了。

“他碰你了?”

我闭上眼睛低着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问他:“你这样,跟他有什么区别?”

宋绮竹看着我,深呼吸了几下,扶着我让我躺回床上,然后用被子把我严严实实地盖住。

“忍忍,我这就去给你找解药。”他顿了顿,又说,“我会把姜蜜绑到你面前,让你亲手杀了他。”

52

灿灿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啧啧称奇,“奇了怪了,姜蜜安的什么心,他真想把你给宋绮竹?没看出来他这么大方啊。”

我看着床边的裴缇,一脸尴尬。

灿灿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裴缇,“唉呀,跟寿姑有什么好害羞的,人家比你经验丰富。”

这……你俩是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近的?都开起玩笑来了。

裴缇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无妨,灿灿只是心直口快。”

嘲讽当今皇后嫁过人,这可不叫心直口快啊。

裴缇又加了一句:“这几天才知道灿灿就是檀家遗留的那位女娘,我娘亲是檀氏女,算起来,我们是姨表姐妹。”

怪不得,这就说得过去了。

檀氏女嫁裴家,在当年得算是下嫁,想来不会嫁什么无名子弟,若是檀家还在,裴缇身份也必定尊贵,不过裴缇自小父母双亡,与裴家关系很疏远,檀家覆灭后家产又几乎被占,所以才落到了任人摆布嫁给姜麒臣门下走狗汤大人的地步。

虽说汤大人是掌兵实权人物,可他是妥妥的寒门出身,甚至不像我爹一样科举入仕,他纯粹就是姜麒臣手下的刀,在世家眼中如同家奴,想到这个,就知道裴家对裴缇的态度了。

所以即使我不久前才在这间屋子杀了一个裴氏女,看见裴缇我也不心虚。

“可是你怎么来了,如今兵荒马乱的,极不安全。”

“我想代表皇上,亲自跟姜蜜谈。”

“我试探过他,应该有谈的余地,只是宋绮竹那里……”

裴缇垂眸,晨光在她眼睫处洇出金色边缘,圣洁中又自带刚强,“这天下,何处不死人,何时不死人,总有人死得冤枉,文睿,我们总要抉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刀兵一动,就是不死不休。”

裴缇走到我身边,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那种温柔区别于我遇到过的所有女子,是能让人安定下来的神奇力量,“这就是我们需要去做的事。”

……

裴缇在灿灿的护送下去见姜蜜了,灿灿表示,表姐要是掉一根头发,她檀灿济提头来见——内力恢复的灿灿又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和前段时间穿着粉色裙子戴粉色头花天天把“陈二虎”挂在嘴边的她判若两灿。

呵,女人!

而我也推开了宋绮竹的门。

那天他来救我之后,我俩一直没见面,说来挺尴尬的。

他正在看舆图,见我推开门进来,下意识地挑眉,仿佛在说:“你又要干嘛?”

我把门关上,屋里只剩我们两人,我就开门见山不跟他废话了:“你跟姜蜜能谈谈不?”

宋绮竹冷笑,“不能。”

“说实话,你如果有机会赢,我不劝你。姜蜜手下有人马,有战将,我们这边只有虎视眈眈的世家和养尊处优的禁卫,而且世家对禁卫渗透颇深,不安全。”

“所以我要以战养战。”

我看着舆图上被标注出的几个地方,俱是世家坞堡,不由得想起外公当日骂我:“你这是以武犯禁!”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我这样苦口婆心劝别人了,“宋绮竹,我是女人,我当不了皇帝,我本来做什么都会被骂,所以我扣留世家子杀裴氏女打劫坞堡没有压力,可是你若想登大位,如此行事要不得,你这同以武犯禁有什么区别?”

宋绮竹用手指轻点舆图,白玉般的指节叩击着几处兵强马壮的世家所在。

“褚文睿,这就是你最可笑的一点,你一边厌恶豪族至极,一边所做所想无不是从他们出发,虚伪!你忘了我是个土匪吗?凭什么我要按照他们制定的规则?这一局,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怔住了,被宋绮竹这样赤裸裸地揭穿,比他直接给我一耳光还难受。

从小到大,说不羡慕萧家那些表姐妹、不羡慕姜燃那是不可能的,而德妃娘娘对我的培养,又无形之中,让我站在他们的角度看世事。

“让我跟姜蜜谈?你以为姜蜜对你情分很深?他那天给你下的药叫‘花凋’,女子服用,承恩后血绝而亡,如果那天我没有克制,你已经死了。”

宋绮竹这样说,我竟丝毫不怀疑,因为这完全就是姜蜜干得出的事啊!

我就说,他怎么可能大方把我留给宋绮竹,搞点春药这种小手段,太配不上他平时的轰轰烈烈了!

“是,我承认我虚伪,但是宋绮竹,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不能。”

“你先听我说完……”

“你进门后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喜欢,你最好现在就走,不然我们就去床上说。”

“你……”

宋绮竹双手抱胸,一副送客的架势,“虽说你受伤了,很多姿势用不了,将就将就也行。”

我掉头就走,没法聊,没法聊!

回房之后不久,灿灿也带着裴缇回来了,两个人脸色也很差。

我拉着裴缇和灿灿坐到餐桌前,“吃,自己都不吃饱还管别人好不好的做什么!既然谈不拢,正面打起来也就这几天了,明天寿姑你先回宫。”

裴缇正要拒绝,我接着说:“寿姑你必须要回宫坐镇,如今皇城不稳,我不放心姜可。现在宋绮竹和姜蜜打得还都是‘清君侧’的名头,各地豪强早就蠢蠢欲动想分一杯羹了,只是找不到契机,如果姜可出事,这天下才真的要乱起来。”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灿灿问。

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我先不走。”

我哪敢走啊,比起宋绮竹和姜蜜,明显帝都的人更想让我死。

偷袭坞堡一时爽,世家追杀火葬场!

53

姜蜜和宋绮竹真正动起手来的时候,反而扭扭捏捏起来,打一打跑一跑,互相跟奶猫撩闲似的招惹对方。

这不是说他俩忽然就义兄弟情深抛却杀父之仇你侬我侬了,实在是这俩人憋着坏,一边打一边敲诈世家,今天你开了王家的粮仓,明天我就接管萧家的府库。

姜蜜有陈二虎,天才将领可挡百万军,宋绮竹加上老牌名将司徒囿言却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借着开战作掩护,实际上疯狂扩充自己实力,打的都是以战养战的主意。

硬要说谁吃亏一点,反而是姜蜜,一是他手下最重要的永州军是宋治培养的,很有可能有奸细;二是他自己身体不好,长途奔袭对他消耗极大,据密探回报,如今他随身带三个大夫,且搜罗各府宝库时,吊命用的人参灵芝都最先被挑走——不过也有可能这是姜蜜故意放出的消息,毕竟他的身体状况很迷,一直要死却总是死不了,而且从把我锁着那段时间来看,武功还不弱,制住我是绰绰有余。

我是谁,我可是在宫里一巴掌把世家子牙都打掉的涂山妖妇,所以姜蜜如果病得要死了,这一身内力又怎么解释?我也是一直没想通。

想不通,也就不去想,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做狗头军师。

得益于我是兰陵萧家的外孙女,那些年又深得外公萧老太爷的宠爱,加之在宫中几年,对豪强世家秘辛了解得不少,关键时刻对宋绮竹去打砸抢提出指导性建议,颇具成效。

特别是在我的帮助下,他端了萧家三舅经营的一处铜矿,对萧家算是沉重的打击了。

负责铜矿的三舅哭丧着脸,“睿睿,老爷子要打死我的,给舅舅留条活路吧!”

我从身边兵士手里接过榔头,对着三舅的腿比比划划,“没事,舅舅你就说我把你腿打折了,外公看你这么惨肯定不舍得收拾你。”

“姐姐啊!你活过来吧!看看你女儿都在干什么呢呜呜呜呜呜!”

别看三舅哭得欢,能被安排看守铜矿这样重要的地方,他算是最受外公器重的儿子之一,仅次于现在的萧家家主二舅舅。

他心思活络到什么程度呢,我当年被姜可退婚,他第一反应就是给表妹做新衣服,准备往国舅的位置窜一窜。

我面不改色,三舅哭了一阵子见没人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宋绮竹,哆哆嗦嗦地说:“睿睿,你不会还在怪我当初让你表妹去选皇后吧,睿睿,天地良心,都是你舅妈撺掇的,我是知道你对皇上一片深情的啊!”

呵,当着宋绮竹的面说这种话,挑拨离间的味道也太重了吧,宋绮竹才不……

三舅话音刚落,宋绮竹掉头就走。

到了晚上,最近都靠姜氏宗室血做药引的宋绮竹立刻就闹妖了,“让人去宫里接姜可的血来。”

“宫里到这儿那么远,血都馊了,用新鲜的不好吗?”

宋绮竹看都不看我,一边脱铠甲一边把我关在门外,门里传出他冷淡的声音:“不好。”

我当晚拎着榔头就去找三舅了。

54

打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各地年成不好,饿殍遍野,南边冻死了不少人,几股小型的叛军已经组建起来,地方豪强们终于不再掩饰野心,纷纷起兵造反。

宋绮竹与姜蜜在帝都不远处盘旋这么久,各自割据大片地方,也准备好决一死战,剩下的那个就冲入帝都。

我私心里不希望姜蜜赢,但也不是说我就想宋绮竹赢。

他们两个不管谁入主皇城,姜可大概都没什么活路。

而各地豪强更是让人恶心,让人连扶持的想法都产生不了,每到此时我就会产生一种“要是我是个男人就好了”的想法。

要是我能一争皇位,也不至于一直做宋绮竹附庸。

那天又是每廿日宫里送姜可的血来的时候,冬天鲜血保存得好些,一大碗血被锦盒装着千里奔袭送过来,真有点儿“一骑红尘鹤奴笑”的意味……

帝都送了血来,宋绮竹每每都非要我去接,亲手端给他,这种事要是不顺着他,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当时我自然而然放下手中兔毫去接,谁知打开锦盒,发现了异样。

那锦盒里除了一碗密封的血外,还多了一个红盖头。

劣质的红绡,用染色的仿金线在边角绣了个“燃”字,除此以外别无装饰,哪怕平民女子出嫁也不会用这么简陋的红盖头

这是姜燃出嫁时,姜麒臣盖在她头上的那块。

宋绮竹见我对着锦盒出神,警告性地叫我:“褚文睿。”

营帐里除了我们还有几个副官,本来正在讨论军备的事情,宋绮竹语气不对,几个副官立刻识相地告退了。

看他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脸色,我赶紧取出红绡给他看,“这是姜燃和亲时的盖头,我要去边境见姜燃一面。”

宋绮竹也是眼底一沉,他自然明白姜燃送这盖头的意思。

但他想了想,说:“不行,不安全。”

“宋绮竹,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我就是死在那儿也无妨。关上门来怎么打都行,戎狄犯关,就不是输赢的事了。”我说完,又问了宋绮竹一个很傻的问题:“如果戎狄真的来了,你会去抵御吗?”

宋绮竹一时没有回答。

他不说,我也大概明白,他和姜蜜应该都不会去抵御。

不止他们,世家豪族,也是作壁上观的多,虱子不咬到自己头上,永远不会觉得疼。

小时候我们在宫中玩打仗游戏,玩到敌寇扣关时,每个玩家自行从从兵力中抽出一部分,共同抵御,总兵力大于敌寇才能抵御成功,否则所有玩家受到伤害,且位于边关的玩家受到重创一次。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每一次玩,几位皇子算准了姜燃,不论她的势力是不是在边关,她都会全力抵御,所以摊开手时,皇子们手中空空如也,没有一个愿意消耗自己的兵力,唯有姜燃,次次握了满手代表士兵的金瓜子。

姜燃输掉好些金瓜子,游戏结束时愤愤不平地跟我和灿灿骂:“祖宗基业呢,这群败家子一点儿都不在乎,气死我了!”

所以,我必须要去见姜燃一面。

55

这一次再骑马,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就连被姜蜜纹上大片桃花的大腿内侧也不磨伤了,我正得意于如今越来越像个合格的骑兵,却在和护卫一起啃干粮喝融化的雪水时意识到——我真是越来越粗糙了。

看着河中倒影里又黑又瘦头发枯槁的自己,有些欲哭无泪。

自从离开皇城,我真是越来越像个爷们儿了,之前一直在军中还不觉得,现在一想到要见到姜燃,就很自卑很慌乱。

姜燃一定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从鼻子里哼一声,然后说一句:“哟,睿睿,就算是姜可不要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吧!”

语气和眼神一定相当欠揍,配合她喜欢垂着眼看人天生自带鄙视的神情,对任何人都是一种伤害。

我到了边关,赶紧洗了个澡,换了身女装,把打结的头发梳利索,盘发敷粉点胭脂,把自己打扮得白嫩嫩香喷喷的,才去见姜燃。

至于怎么见,咳咳,不用找,我刚洗完澡,姜燃就在院子里等着了。

朔风凌冽的枯败庭院,没花没草没景观,只有几颗枯树支棱着,天空阴云密布,飘着盐粒般的细密雪花,看着都让人不舒服,可姜燃一席红衣站在院中,墨黑的长发披散至裙摆处,戴着皮手套的手里握着长鞭,旋身看我时,有种万花齐放的绮丽美感。

她微垂着眼眸,轻抬下巴看着我,即使身量娇小,也还是趾高气昂的尊贵气势,嫣红如血的嘴唇开合,语气依旧那么欠揍。

“哟,睿睿,就算是姜可不要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吧!”

确认了,这还是我家那一开口就让人想打一顿的姜燃。

56

“你现在也习武?”

姜燃看我在打量她手里的鞭子,嫣然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雕琢好的风情,“不然怎么活下来?”

“师父呢?”

“走了。”

“走了?”

姜燃点点头,“大夏建国当天,他就走了,怕是见不得我这个异族皇后。”

“师父有没有说他去哪儿?”

“怎么,你以为我会杀了他?”姜燃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我是想杀他的,只是我娘活这一辈子就为了个檀二,我犯不着让她死了都不安生。”

“你知道手里的鞭子来历吗?”

姜燃目光茫然,显然,师父把鞭子给姜燃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这鞭子的故事。

“这是师父与德妃娘娘订婚时的聘礼,从前他与德妃娘娘约定,待她过门,就教她用鞭子,夫妻两个一起云游四海。”

“每次听到他有多珍重我娘这种话,都觉得恶心。我们这么多年不见,别一见面就聊这些事。”

呵!好意思说呢,刚刚谁一见面就嘲讽姜可不要我了!

“那我们聊聊你现在想怎么做?”

姜燃取下左手的皮手套,向我伸出手,“来。”

我下台阶向她走去,握住她的手。

她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牵着我,往外面走去,那场景像极了我入宫第一天她牵着我的手去见皇后娘娘,那时候她一边走一边告诉我:“皇后娘娘说什么你都别怕,你可是我的人呐。”

不管什么时候,姜燃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无畏,说是莽撞也不为过,虽然她长大了,变得更美了,但只要她一抬下巴一开口,你就知道,那个皇城里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襄国公主一直都在。

她将我带到破旧不堪的城墙上,指着蜿蜒如蚯蚓的远山连关,关内关外,戎狄故国,都是一片苍茫,万籁无声。

“睿睿,我想要回家。”

“你是要回家,还是要毁了这个家?”

“一样的,我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的手温热、柔嫩,是精心护养过的,与我想象中的受苦受难不同,但身体上受没受伤看得出来,心中的伤她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姜燃问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游戏,敌寇来犯的时候吗?”

“记得。”

她看向我,笃定地说:“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你想清楚,那里,”我指着皇城的方向,“那里有你的朋友,亲人,有和你喝一江水长大的百姓,他们没有对不起你,相反,你自小金尊玉贵的生活都是那一片土地的人供养的。德妃娘娘走得凄凉,我承认,可我已经为你报了仇,姜麒臣已死,你不能为了私仇做这种事情,燃燃,我知道你有多想回来,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

“你就这么来劝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跟我谈感情……啧,你怎么变得跟姜可一样了?”

“不久前,我认识了一个女子,天热了她担心瘟疫,天冷了又担心冻死人,开口闭口都是家国大义,从前我觉得这是很可笑的,可这几场仗打下来,见多了流民和死人,见识了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我觉得我才是可笑的。从前我们多恨姜麒臣,恨他利用权势满足一己私欲,如今难道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吗?”

“妇人之仁。”

“姜燃……”

“褚文睿,我不仅是姜燃,也是大夏皇后。”

她松开我的手,独自走下城墙。

几个体型格外高大的戎狄男子跃上城墙将我围住,其中一个用有些生硬的官话对我说:“请跟我们走。”

我自己带的护卫等在城墙下,我低头去看,那下面一地凌乱的脚印,只有姜燃一袭红衣策马离开。

几个戎狄男子做出请的姿势,我掂量自己的本事,乖乖跟着他们走。

姜燃在边关的势力大到横行无忌的地步,这也是我万没想到的。

57

姜燃将我留在她在关内的一处宅子里,宅院不大,内里装饰却奢华异常。

从外面传来的车马声音,不难判断这宅院位于关内繁华的坊市,而一个异族的皇后可以大大咧咧地住在关内最繁华的地段,来去自由不用遮掩,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我能肯定,驻守边关的裴家已经反了。

姜燃故意晾着我,明明就住在我隔壁,只却连着几天都早出晚归,刻意避开跟我说话,我始终没找着机会说服她。

被关到第三天,姜燃深夜骑马回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个小小的人,叫嚷不休,“放本王下来!”

我守株待燃这么久,掀开被子就往外跑。

外面风雪极大,姜燃用手扯着与她共乘的人往里走,迎面撞见了我,我为了快点,只来得及罩一件羽衣。

她看着我,罥秀的远山眉微蹙:“有什么话进屋去说。”

我们进了屋,她把手中的人往厚实的毛毯上一扔,小小的身影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即跳起来想往外跑,房门却被侍卫从外面关上了。

“打开!”

那小孩回头冲姜燃吼,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睛微微带点蓝色,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要不是知道姜燃只有两个儿子,我简直要以为是个小姑娘。

姜燃给我介绍,“我儿子叱咤。”

“这是个人名儿?”

姜燃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对我说:“他非要叫这个名字,没读过什么书,觉得这名字霸气。”

小叱咤冷哼:“我听得到!”

姜燃摆摆手,“你们把三禾亲王带下去,让他洗漱了睡觉,他要是不睡就敲晕。”

叱咤瞪大了淡蓝色的眼睛:“他们敢?!”

“还不快带出去。”

几个铁塔般的高大侍卫进了门,拎小鸡崽儿似的把吵闹不休的叱咤给拎出去了,远远传来他的声音,还在喊着:“本王一定要杀了你们……该死……”

“你这儿子养得挺别致啊……”

“才找回来,没养多久。”

“什么?”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姜燃似是觉得心烦,不愿意多说,转而问我:“你半夜等我是想跟我说什么?要是劝我收手就不用说了。”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靠近她,小心翼翼地问:“裴家投靠你们了?”

姜燃勾唇,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脑子转得倒挺快。”

“你不怕裴家把你们诱进来来个瓮中捉鳖?”

“他们不敢,倾覆一个国家不易,单灭一个裴家倒是简单,他们敢骗我,我就敢拿裴家的人头点了狼烟。”

听得出来,戎狄如今是兵强马壮。

“你别想了,除非姜麒臣那个痨病鬼公子和你那便宜儿子宋绮竹不打了联手来迎战,不然我打到皇城估计都才暮春。”

“你打进皇城,会怎么对姜可?”

姜燃伸手捏着我的脸,指腹的寒意传递过来,像她这个人一样少了温度,“你别怕,他是我弟弟,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我的心彻底寒了,如果她像从前那样嘲讽姜可,那还可能放他一条生路,可此刻姜燃嘴上说着会放过他,眼底却比外面的朔风还阴冷刺骨。

戎狄要入主中原,姜可就是亡国之君,他必须死。

“燃燃……”我看着姜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褚文睿,别天真了,这天下,何处不死人,何时不死人,我们总要取舍。”

“你知道吗,同样的话另一个人也跟我说过,不过她是拼着一死也要让更多人活得好,你呢,宁愿死更多的人也要让自己活得好?同样是皇后,你比不上她。不,我说错了,你从来也没有想做一个好皇后,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不过是想给德妃娘娘报仇罢了……”

“那你又多高尚?”姜燃冷笑着,忽地掐住我的脖子,“姜麒臣在,天下安定,姜麒臣一死,四夷皆乱,说什么为我娘报仇,呵,不过是恨他拆散了你跟姜可而已,你与我有什么不同?要论高尚么,我娘被檀二抛弃后入宫,忍痛讨好自己不爱的男人,救下檀二的侄女,养育好友的女儿,她做的哪一件不是好事,可结果呢,死无葬生之地!这就是下场,你以为我见到她被打得血肉模糊扔进冷宫之后,还会信这一套吗!”

我有些喘不上气,可我硬挺着不掰开她的手,定定地盯着姜燃。

姜燃终于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如今四处都不安全,你就留在我这儿。”

她的声音还因刚才一通吼而有些喑哑,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别过头刻意不看我的样子有种死鸭子嘴硬的感觉——姜燃就是这样,对别人说话做事过分了,她反倒更生气,要人哄,我和灿灿从不惯她这臭毛病,但她也坚持这习惯没改。

我们就这么对着站,谁都不说话,她喝她的茶我发我的呆。半晌,姜燃的茶已经喝了三杯,

我站累了,就说:“你回你屋去,刚吵了架我不想跟你呆一块儿。”

姜燃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第二天起来,果然又不见她人影,只是床边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

“你昨晚跟她吵架了?她打你哪儿了?”

58

从叱咤这个问题,不难看出姜燃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委实没什么耐心。

我问他:“你娘经常打你?”

叱咤头一昂,略带骄傲地说:“那当然!”

行吧,看来这孩子是没读过什么书。

“你娘呢?”

“去打仗了啊。”

“什么?”

“昨夜坊市车马之声不停,天没亮就传了先锋官,明显是夜里做好了准备今天要里应外合攻下这座城,然后以战养战,一路打到皇城去,趁那边内乱不休夺下帝都。”

我收回对叱咤的轻视,毕竟每个人的天赋不同……

“如今这宅邸多少护卫你知道吗?”

“那你问对人了,他们换了三班,一共十九个人,外加一个老头儿,看起来身手不错。”

“你想出去吗?”

叱咤一脸你看我傻吗的表情,“你想出去拉上我做什么,本王在这里乐不思蜀开心得很。”

“乐不思蜀不是这么用的……”

“你管我!我读书少!”

我默默对叱咤竖起了大拇指,随即……挟持他让侍卫们放我出去。

宅邸里回荡着叱咤不甘的嘶吼:“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坏!”

别说,骂得我还挺开心。

提着叱咤在马厩牵了一匹马逃出宅子,只见前几日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坊市有种山雨欲来的气氛,街边寥寥几个行人也是眉头紧锁,行色匆匆。

“姜燃的军队驻扎在哪里?”我问被我绑在马上的叱咤。

“我才不告诉你!”

“那我就把你小鸡鸡切了让你做太监,以后再也娶不到媳妇儿。”

“出城门往西……”

我一挥马鞭,奔向东边。

“你不信我?!”

“信你我是傻子。”

叱咤不说话了,他憋屈。

我赶到姜燃带领的大军阵前,探子看到与我一起的是三禾亲王,急忙将我拦住,另有几人去中帐禀报,不过一刻功夫,就有人来迎我进去。

姜燃在中帐,与一个高大男子站在一处,那男子发色偏红,剑眉鹰目,与一身红衣的姜燃并立,透露出一种“我们不好惹”的气势。

姜燃见到我和被捆成粽子的叱咤,脸色微变,“都这样了你还不跑,怎么还来找我?”

“我想再劝劝你……”

“行吧,你劝。”姜燃不加掩饰地冷笑一声,对身边的男子说:“你也听听她说些什么,看能不能打动你。”

“如今你就算打下来江山又有什么用,流民遍地举国饥荒,世家大族尾大不掉,你们戎狄才多少人,能守得住?费尽心血打个仗总要有利可图吧,中原如今乱成这样,你们有什么好处可拿?用不了几年百姓喘过气来,又是一场动乱,除非你们……”

我话没说完,姜燃就轻描淡写地接上:“除非我们屠城,多杀点人不就好了。”

“你这是什么疯话?”

“睿睿,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你跟我说的是一回事吗,姜燃,你是想遗臭万年吗?史上还从没有屠自己故国的公主!”

“从来没有,不代表不行,她们不敢,我敢。”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姜燃身边的男人将她搂进怀中,“我的王后自然该处处为大夏考虑。”

我只觉得这画面让我气愤极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发颤,恨到了极致,既恨姜燃,又恨我自己。

恨我当年不曾护住她,恨我现在不能拦住她。

“好啊,大夏王后,那就请你从我先杀起,用我的血为你大夏祭旗。姜燃,你敢不敢?”

59

姜燃忽地笑了,隐约带着年少时未经世事的单纯。

“褚文睿,我杀了檀二。”

我的心一紧,“你骗我?你说师父走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剑扔到我脚下,白色的地毯上镶嵌着红玛瑙的剑鞘赤红耀眼,却又格外冰冷。

“我用这把剑杀的他,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和我打一场。你不是一直很失望他不教你用剑吗,檀二的剑法,檀灿济会,我也会,让我看看你这个他最不重要的徒弟是怎么为他报仇的。”

“姜燃……”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甚至不敢再看姜燃的眼睛。

那是德妃娘娘粉身碎骨也要爱的男人,那也是把灿灿从永州泥潭带回来的男人,那是明明醉心武学却为了姜燃去刺杀姜麒臣差点没命的男人……

“姜燃,你知不知道,师父他最厌恶以武犯禁,却为了给德妃娘娘报仇刺杀姜麒臣,从那以后,朝堂江湖再无他容身之地,他本来可以做一代宗师的,可最后活得像个过街老鼠!他一路送你出嫁,我不信这中间他不能带你逃走,是你自己不走的不是吗,你不能失去公主、王后的身份,对吧!”

姜燃取下手上的皮手套,露出那双纯白无瑕仿佛从未沾过污秽的手,打开一把银色长剑。

她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剑,就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斗鸾,叱咤,若我死于褚文睿手中,不必为我报仇。褚文睿,动手。”

话音落,姜燃举剑刺来。

不加掩饰的杀意……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要么她为师父赔命,要么我给戎狄祭旗。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我还沉浸在终究要兵戎相见的场面中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捡起短剑格挡开她这一击。

姜燃只是虚晃一招,转而收剑、矮身、斜刺,动作一气呵成,红色袍袖翻飞中银光微闪,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我踢向她的右肩,持剑的手稳如磐石,不见半分偏颇,眼见那剑就要刺入腰间,我侧身后仰,看着剑弧从我鼻尖滑过。

而此时,我的短剑还在手中,只要刺进姜燃的心脏,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一瞬间明明那么短暂,可我却觉得看了姜燃好久——不可一世的姜燃、小气别扭的姜燃、顶撞皇后的姜燃、带头闯祸的姜燃、还有泣不成声的姜燃、冰冷美丽的姜燃、尊贵而又陌生的姜燃……

那一剑慢慢向她刺去,每进一寸往事就浮现一幕。

“睿睿,我会保护你的”……

“睿睿,我只想让你做我伴读,我不喜欢她们”……

“睿睿,皇后娘娘要是问就说是我干的”……

“睿睿,姜可有什么好玩的,你离他远点”……

“睿睿,我没有娘了”……

最终,剑尖停留在姜燃胸口处,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而姜燃自上劈下的剑也留在我眉心。

我倒在地上,与姜燃对视,她依旧那么漠然,如果不是眉心处的剑尖微颤,我甚至不知道她也与我一样,无法下手。

姜燃的一滴泪落下,刚好滴在我眼下。

“你看,即使我说我杀了檀二,你也舍不得杀我。”

我突然确定了一点。

“你没有杀师父,因为如果你杀了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是。但那又如何,我可以放一个人,却放不过天下人。你走吧,你劝不动我,又杀不了我,那就别看,别管,你只用记得从前的姜燃。”

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直到另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不好了!帝都出事了!”

60

进来的人是个穿着青色大氅戴纶巾的长髯中年男子,我因在地上,位置比较低,一眼就看见他腰间的玉佩是裴家人特有的云纹。

那人进帐后看见气氛不大对,先顿了一下,眼神询问红发男子是怎么回事。

姜燃和我都收了剑,姜燃重新戴上她的手套,一边戴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事就直说,这是涂山王太妃,老熟人了,裴大人你应该见过。”

裴大人又看了那红发男子一眼。

“王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大人这才重新开口。

“裴家派去帝都的人以求见皇后为由伺机暗杀皇帝,谁知皇后发现了端倪,提前带着皇帝和一队禁卫出宫,这次暗杀我们出动了帝都所有人手,围追之下皇帝被困在城墙,避无可避,可谁知道……”

裴大人说到此处,脸色变得极差。

“谁知道,那人根本不是皇帝,而是皇后,她为了掩护皇帝逃跑,穿上龙袍假扮成皇帝引开追兵,皇帝则在禁卫的护送下安然出逃。”

红发的男人淡然说:“那又怎样,这次杀不成下次再杀就是。”

仿佛姜可在他心里就是砧板上的肉。

那一刻,我甚至起了杀心。姜燃低声警告:“你打不过他,我男人跟姜可不一样。”

都这样了,她还不忘嘲讽姜可?

“没那么简单!”裴大人说出这话时,尾音都有些撕裂了,透出一股心急如焚的味道,“既然知道眼前的人是皇后,我的人自然不会追杀,皇后毕竟也是裴家女儿。他们便骗皇后,皇帝已被杀,让她不要再抵抗,跟他们走就是。可……可谁知道……她竟是个死性子!”

不祥的预感重了起来,我急忙问:“裴缇怎么了?”

“皇后信以为真,站在宫墙上,扬声大骂,裴家五世三公两皇后十三宰相,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先祖忠烈公配享太庙,享国祚香火,如今裴氏后人却成了戎狄走狗,通敌叛国,谋害天子,是国之狗贼!

皇后说,如此耻辱,她恨欲啖其肉食其髓,如今国脉动荡,是皇室无能,不能保社稷,但她身为皇后,不灭此恨不能平。

她对着城墙下众人高喊,

裴缇自绝于裴家,再不为裴氏女!

谁能族诛裴家,驱戎狄于边关,献裴氏血祭先皇之灵,当为天下之主,我裴缇,携玉玺开皇城以贺!”

裴大人的声音带着颤抖,似乎接下来的画面只是说出来,都显得不祥。

原来,裴缇说完那番话后,怀抱玉玺,身穿龙袍,从皇城一跃而下。

宫墙高耸,城内的杀手和城外的百姓只见那抹明黄的身影从高处坠落,细软浓密的发丝在风中散开,提醒着世人这是一个多么柔弱的女子。

然后,一朵血色莲华绽放。

营帐内一时间没人说话,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但光是想象都足以令人心惊。

良久,裴大人才崩溃地说:“皇后这一跳,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土匪乱民,凡有所闻者,尽数悼念,如今最大的两股势力永州宋绮竹和涂山公子姜蜜更是直接停战,奉皇帝姜可,举兵往边关来了!他们……他们是来灭裴家的!”

“怕他们不成!”红发男子冷冷地说。

我站起来看着他,“你应该怕,也必须要怕。”

说完,我就要离开营帐,姜燃看我神情不对,“你要做什么?”

“我去祭一祭裴缇。”一说出这句话,像是真的确定裴缇已经死了一样,一瞬间有种无法呼吸的痛感,我才意识到裴缇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我觉得自己快走不动了,腿一软就要倒下,好在姜燃扶住了我。

“燃燃,和我一起去?”

姜燃并没有骂我疯了,居然让大夏的皇后去祭奠中州的皇后,而是直接说:“好。”

那天下午,我和姜燃把什么战争、仇恨、阴谋算计都抛到脑后,一人一壶酒一叠黄纸三炷香,找了最干净的一块雪地祭奠裴缇。

我喝着酒,跟姜燃讲裴缇的故事,讲她父母早亡,讲她嫁人、流产、丧夫、再嫁、交兵权——裴缇的一生极其简单,但又很复杂。

她明明有那么多可恨的东西,所有人对她都是利用算计,可她为什么还可以对谁都一颗真心?

“寿姑很喜欢念叨,夏天天气热一点,她就要说,这么热地里劳作的人可怎么办啊?天气冷了,她又要说,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了?宴会上上个肉菜,她都要哀叹路有饿殍……哈,是不是很矫情?而且她那时候要嫁给姜可了,我看到她都觉得讨厌。”

“你知道吗,我当年和宋绮竹合谋暗杀了姜麒臣的儿子,她吓得回王府的时候都不敢下马车,后来宋绮竹来接我们,她说话的声音都在颤。

燃燃,你说,她胆子那么小,怎么敢跳下去呢,多痛啊……”

我喝了一大口酒,觉得胸膛被搅动得疼得厉害,“我觉得她父母死了没人给她撑腰,流过产生不出孩子,所以还是让她嫁给姜可了,我就是个贱人!我就他妈是个贱人!

是不是没有我,她就不会死?”

姜燃与我蹲坐在雪地里,不管浑身被漫天大雪打湿,我们两个人像是被放逐到了没有旁人的荒野,她终于可以卸去负担像从前那样亲昵地将头靠在我肩上,“睿睿,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突然将酒壶对天一扬,“裴缇,我姜燃敬你!”

我跟着举起手中酒壶,

“敬你!”

——

裴缇,忠烈裴氏女,元武十一年生,先嫁总督汤勉,后寡,以其至纯至忠,涂山王选为皇后,灵武三年携玉玺怒斥裴逆,后坠城墙而薨,史称,昭烈皇后。

61

姜可他们来得很快,但是灿灿比他们更快。

在军队还没到的时候,灿灿孤身一人,带着师父留给她的那把剑,深夜潜入裴家,灭了裴家在边关三百六十七人。

后来据陈二虎说,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剑已经卷刃了,浑身是血,恍若阎罗。

嘴里念叨着:“寿姑,我给你报仇……”

姜蜜和宋绮竹的大军一到,战争就打响了。

为这一场仗,已经死了许多人,但还会死更多人,血和烽火的味道到处都是,尸体往雪地里一扔片刻就被风雪淹没,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士兵一场仗回来,自己的和别人的血被冻成了冰碴子留在铠甲里,脱下来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能活还是快死了。

陈二虎和宋绮竹都是猛将,何况带着国仇家恨,遇上就是死战,奇怪的是姜蜜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有传言说涂山公子在北地旧病复发,命悬一线。

姜燃的丈夫呼延斗鸾左支右绌,又失去了裴家这个有力的内鬼,一时间落了下风,败的时候多,胜的时候少。

姜可就在战场对面,就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我却始终不敢去见他。

战场两端,一端是姜燃,另一端是姜可,与我而言,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死。

姜燃不上战场,她主要负责后勤保障和伤员的处置,于是她把我派去喂马了。

她说,他们大夏不养闲人。

所以,我是穿着粗布棉袄满身马粪味见到姜可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中军大帐,一时间慌了,忙看向姜燃。

姜燃没说话,坐在王座上打量着姜可。

他们姐弟两个都像自己的生母,性格更是迥异,所以外表上很难看出有亲缘关系,而事实也是,一直以来姜燃都不把她这个弟弟放在眼里。

姜燃怕叱咤乱跑出事,最近都把他带在身边,此时叱咤就跑到我身边问我:“这是谁啊?”

“姜可。”

叱咤把脑海中的关系理清楚,然后跑到姜可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舅舅好”——叱咤是故意的,看出姜燃不喜欢姜可,就故意要亲近他。

姜可一时间也愣了,没想到姜燃孩子都这么大了,作为孩子他舅第一次见面也不能没个表示,于是从腰上取下一块玉佩,“拿着吧,这玉佩保平安的。”

“好的,谢谢舅舅!”

姜燃揉了揉太阳穴,每次对叱咤感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这么做。

“把三禾亲王带下去。”

“我不,我第一次见到舅舅,我要和舅舅多亲近一点儿!”

“等下我准备杀了你这位舅舅,你要不要也看着?”

叱咤麻溜跑了。

帐内只剩我们三个人,姜燃先说话:“好了姜可,我不知道你想来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今天看在褚文睿面子上也不杀你,你现在就带着褚文睿走,之后你们两个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

“五姐,我来是把这个东西给你。”

姜可拿出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来,放到姜可面前的矮几上。

那盒子颜色漆黑,没有花纹,只有一把蝙蝠式样的银锁。

“这是德妃娘娘的骨灰。对不住,五姐,我赶去的时候,娘娘的尸骨已经……当时摄政王权势滔天,我只能把剩下的烧成灰存在这盒子里,我想着,若有机会,把这个给你,让你将娘娘好生安葬。”

姜燃的手颤抖着抚摸着盒子,“这……这是娘?”

“还有一句话,我偷溜进冷宫看德妃娘娘,她让我带给你的。”

“什么?”

“燃燃,娘不后悔。”

姜燃讲盒子搂进怀里,抱着德妃娘娘的骨灰,痛哭出声来:“骗人!骗人骗人骗人!为什么不后悔!凭什么不后悔!阿娘……不值得啊……一辈子为了旁人不值得啊!”

姜燃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即便被远嫁时她也不会这样嚎啕大哭,失去了所有铠甲,无助地像个孩子。

心里那么痛,所以才那么恨,恨到要灭了一个国家才能填平心里的痛。

等姜燃彻底哭过一场,姜可才说:“父皇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很想念你,还记得他说过要为你选最好的夫婿办最盛大的婚礼吗,我想,父皇也会同意我把这个送你。”

姜燃抬眼看着姜可,不明白他要送什么。

姜可笑了笑,温吞柔和,谁也没法对这样的他发起火来,“我们,重开互市吧,我送十年不收关税做嫁妆可好?”

姜燃一时没说话。

姜可提出的互市诱惑太大,可以解决大半戎狄资源匮乏的问题,何况他还承诺十年无关税。

如果可以重开互市,那这仗也可以停了。

“五姐,你别恨了,你失去了德妃娘娘都那么痛苦,又怎么忍心更多的人因战争失去亲人呢?”

她抱着盒子想了一阵,“我跟斗鸾商量一下。”

我与姜可留在殿内,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已经冲过来将我抱进怀里,我听见他喟叹着:“睿睿……”

仅仅是被他抱着,我就几乎委屈地哭出来了,事实上我确实也哭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好害怕……”

62

呼延斗鸾的确也消耗不起了,当初他敢举兵就是因为中州内乱,如今合并抵御,他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而姜燃又因为姜可的意见,生出了退缩之意。

最终,双方决定和谈。

就在边关,就在战场,大夏和中州坐在一起好好谈一谈。

我也终于见到了宋绮竹。

他的皮肤还是带着玉质光泽,不知道是不是见惯了戎狄士兵的脸色,竟觉得他白得过了头。

他和陈二虎以及姜可一同参加谈判,姜蜜依旧没有出现,陈二虎也一直心神不宁,就好像姜蜜真的出事了一样……

我坐在姜燃的屏风后面偷看,自以为宋绮竹发现不了,谁知他频频看向姜燃坐的位置,让呼延斗鸾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休战,重开互市。

签订了国书,又安排了宴席,众人宴饮之际,宋绮竹中途退席更衣,我忙跟着跑出去,在他回来的路上拦住他。

他见到我也不意外,笃定地说:“刚刚你在王后背后的屏风里。”

“你怎么知道?”

“有你的味道。”

味道?我最近身上应该都是马粪味道……

“姜蜜怎么没有来,他真的出事了吗?”

宋绮竹冷着脸说:“他病了这么多年,该死了。”

“那……”我斟酌着语言,“这次和谈之后,姜可让位给你,应该没有阻力了……”

“然后呢?”宋绮竹一点要当皇帝的喜悦都没有,反而像死了老婆一样面无表情。

“什么然后?”

“然后你跟姜可走?”

我低下头不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然而不回答已经是一种回答。

宋绮竹低笑了一声,“我永远都比不上他,是吧?那我要是为你死了呢,你会不会心痛?”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们不是一样的人,没什么好比的。”

宋绮竹突然捏着我的脸让我和他对视,那张冷玉般的脸让他看起来不像个活生生的人,但他眼中的情绪还是传递给了我,“听到姜蜜的消息你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如果我也死了,不就再也没有人阻挠你和姜可了?”

“不是。”我想垂眸躲开他的视线,却被他吼了一声“看着我都不敢吗?”

我抬眼看着他,“不是,你对我也很重要,你救过我很多次,我感受的出来你想对我好……”

我顿了顿,艰难地说:“但是,姜可比你早。”

那只手松开了,那双眼睛里的温度也消散了,“我明白了。”

“对不起……”

和谈结束,双方退兵,我也回到了中州。

因姜蜜病危,陈二虎又无意与宋绮竹相争,按照裴缇所说,姜可拟好了诏书准备传位给宋绮竹。

却没想到,宋绮竹突然晕了过去。

我正准备叫太医,陈二虎拔出佩剑,“拦住出入口,谁也不许进出!”

侍卫们突然把里外都围了起来。

我还没开口,灿灿忍不住呵斥:“陈二虎,你要做什么?”

陈二虎依旧没有收回武器,而是对我说:“姜蜜要见你。”

“见我?他不是……”

“他说,你不去见他的话,今天在场所有人都要死,我已经命人把这里包围了,即使有救援的军队,赶来时你们也早就死了。”

灿灿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二虎:“你要杀我?”

陈二虎突然慌了:“不是……灿灿……只要王妃去见姜蜜的话不会的……”

我不明白姜蜜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和他相处这么久我明白了一点,最好别忤逆他的意思,不然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好,我这就去,找个人带路。”

姜可担忧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陈二虎不同意:“姜蜜说了只要她去。”

灿灿仍旧处在被陈二虎背叛的震惊中,“我就要跟着睿睿一起去,要不你杀了我啊!”

陈二虎没办法,我和灿灿一起被带到了姜蜜面前。

63

姜蜜还没有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他躺在床上,背靠着枕头才勉强坐起来,皮肤彻底失去了血色,灰白而颓丧,就连眼角那颗泪痣都失了赤红,失去了生机。

没有了锦缎华服,姜蜜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深衣坐着,长长的睫毛微垂,看起来就像个失落的大男孩。

他见我是和灿灿一起进门的,竟然也不生气,可能他的病情已经不允许他生气了。

他艰难地朝我招手,“王妃,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靠着他坐下,看见他瘦削得不成样子的下巴,脆弱地好像能被碾碎一样。

“你……病怎么样了?”

姜蜜突然笑了,是很缓慢的笑,先勾起嘴角,再从眼底闪出开心的意味,我见他笑过许多次,这是唯一一次,真实的笑。

“笑什么?”

“你难得关心我。”

他说话的时候也有气无力,虚弱到仿佛打个喷嚏就会死。

“你身体到底怎么样?宋绮竹为什么突然晕了?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三个问题,让我亲你三次,我就回答你。”

“你……”

“不然,我就让大家陪我一起死。”

他的眼神坚定又认真,我知道,这种事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毕竟是给我下过“花凋”的男人……

我闭上眼睛,轻轻朝他的嘴唇凑过去,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感觉很奇怪,他是没什么温度的,也异于往常得老实,就那么……挨了一下,就结束了……

我睁开眼看他,才发现他一直看着我。

“怎么了,还有两次。”

我只好又亲了他一次,这次我没有闭上眼睛,反倒是他闭上了眼。

又挨上了一次,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睁眼时我正看着他……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王妃,还有一次。”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王妃?”我突然想起他一个问题亲一次的要求,急忙补充:“你可回答可不回答,这个问题不算。”

没想到姜蜜却回答我了,“因为他以前一直这么叫我娘,每一次,每一声,听起来像是很喜欢的样子,是不是,王妃?”

“可是这跟我……”

“我想学着喜欢一个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句话是真话。

我觉得,姜蜜似乎是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的,不仅他不懂,姜麒臣也不懂,所以他们做的许多事都很离谱。

没有被人喜欢过,自然也不懂怎么表达喜欢。

“还有一次。”

这一次,我闭上了眼,姜蜜也闭上了眼,我吻着他,与他共享唇间的温度,交换彼此的呼吸,才发现他的嘴唇很软,像天上的云朵……

睁开眼时,他眼角的泪痣颤动着,他微微喘息,“这才叫喜欢吗?”

“回答我吧,姜蜜。”

“好。第一个问题,我快死了,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运气好的话,可能后天死。第二个问题,宋绮竹的‘玉人’从前是用父王的血做的药,如今用其他姜氏人的血做药引,迟早会出事,实际上,自我父王死后,他应该一直受玉人折磨,不服用解药他早晚会暴毙。第三个问题,我叫你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也是想让你选。”

“选什么?”

“我有‘玉人’的解药,而且这解药只有我能做出来,这世间除了我没人能救宋绮竹,我让你选要不要我救他。如果救他,我会让陈二虎杀了姜可,如果不救,姜可继续做皇帝,宋绮竹就会死。”

“为什么?!”

“我想看清你的心,我也想,看清我的心。”

64

我突然想起宋绮竹前几天还问我,他死了我会怎样,那时候他是不是正在受“玉人”折磨?是不是很痛?

“你在想谁?你舍不得谁?你想和谁在一起?”

“姜蜜,我选不出。”

“选不出,就让所有人一起死。哦,陈二虎应该舍不得杀檀灿济,她倒是可以活下来,不过那样的话陈二虎也活不长了。”

灿灿守在门口,恨恨地盯着姜蜜,“别人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你是越要死越要闹事!”

姜蜜并不理会灿灿,“选好了吗,我时间也不多了。”

“我死,他们活着行了吧!”

“不行。”

“姜蜜,你非要我恨你吗?”

“被你恨也好,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我。”

“那好,我选好了。”

姜蜜敲了敲床头一个地方,低声说,“带他们两个来。”随即他跟我解释,“我要你当着他们的面说你的选择。”

没一会儿,姜可和宋绮竹就进来了,宋绮竹刚刚是骤然晕过去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此时他清醒过来,嘴唇红得血一般,整个人散发着玉质光泽。

“姜可,宋绮竹,你们两个算起来都是我弟弟,不必拘束。王妃,你现在可以说,你选择谁死,谁活了。”

姜可和宋绮竹都瞬间明白了姜蜜的意思。

“我选姜可活。”

宋绮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姜蜜点头,“好啊。”

我走到宋绮竹面前,正要伸手就被他抓住,“不用你可怜我,褚文睿。”

我偏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姜可,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冲我微微摇头,我却笑着说:“对不起。”

随即,我反握住宋绮竹的手,将他拉近,仰头咬上他的脖子。

狠狠地咬上去,鲜血瞬间沁出,我将它们全部喝进了肚子。

我用手按着宋绮竹的脖子上的伤口,回身看姜蜜的时候整个下巴都沾着血,想来画面很惊悚,不过也不是在乎这些事的时候了,“姜蜜,你放姜可走。不过我已经喝了宋绮竹的血,相当于也服了‘玉人’,如果你不给出‘玉人’的解药,我也会死。

你想看清我的心,你已经看清了,现在我也想看清你的心,你舍得我死吗?”

宋绮竹这才反应过来,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吐出来,“你是傻子吗!他真的会让你死的!”

那血一喝进去,肚子里就跟被火烧一样,浑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一阵阵的冲击让人难受到想割开皮肤把身体的血液都放出去。

我只喝了一口就这样痛苦,那这些年宋绮竹承受了什么,我不敢想象……

我强撑着对姜蜜说:“给我看,你也懂得怎么喜欢人……你跟姜麒臣不一样……”

说完最后一句,我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隐约中,我听见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声音说:

“你赢了,我舍不得。”

65

“今天有卖皮毛的嘞,去晚了好的就被买走了!”

“等等我,我马上出门!”

我将头发打了个大辫子,套上一件极暖和的斗篷就要出门,走到院子里却突然看见两个小小的人影,“叱咤你又背着你娘乱跑,上次燃燃就给我骂得狗血淋头,我这次绝对不收留你了!诶,这小孩是谁啊,你拐的谁家孩子?”

叱咤一昂头,“我弟弟呼延纵横,刚从贺兰场回来,你还没见过。”

“瞧你家取的这都叫什么名字,没一个像人名儿。”

呼延纵横脸圆圆的,又白又胖像个糯米年糕,嫩得出水,见我语气不好吓得缩到叱咤背后,眨巴眨巴大眼睛偷偷看我。

“纵横叫人啊,要有礼貌!”

“姨姨好……”

得了,我乖乖牵起纵横的小手,瞪着叱咤:“你弟这个品种像谁啊,你家可没有这么可爱的人。”

这谁顶得住啊,我反正顶不住!

“那你管不着。”

我带着叱咤和纵横到了集市,如今互市开了,小集天天有,大集却半个月一次,今天这就是大集,我打算买些好皮草做衣服。

结果因为两个小豆丁还是去的晚了,好点的大皮子都被挑走了,剩下的我又看不上。

纵横见我失落,忙说:“阿爹王帐里有一块大大的狼王皮,好看,我拿给姨姨,姨姨就开心了!”

我心说你要是真把呼延斗鸾王帐的皮子给我做衣裳,基本就等同于灿灿她儿子把玉玺给我当镇纸。

说起来,陈二虎他家太子也是虎头虎脑得很,完全集陈二虎和灿灿的大成,我之前回帝都玩儿,头天说了句可惜这个天没西瓜,第二天这小孩儿就把国库的翡翠西瓜找出来要送我,都是不拿国宝当国宝的败家玩意儿!

“姨姨在想什么呢?”

“在想一个跟你一个可爱的小子,你灿灿姨姨家的孩子,跟你一样也是太子,以后你大点儿了可以去找他玩儿。”

纵横看看叱咤,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叱咤当即拍拍胸脯,“没问题,我亲自送你去,看谁敢不同意!”

我强烈怀疑今天是纵横想出来玩儿……

带着俩小孩儿逛了一下午,吃了黄糖烤肉和胡辣汤,天色刚有点暗,王帐的护卫就来接孩子了,走之前还给我传了姜燃的话:“王后下个月生日,邀请您过去参加宴会。”

“姨姨下个月见。”“下个月带点儿甜糕来!”

送走了孩子,回了家,爹爹正好背着书箱回来,我赶紧帮他卸下书箱,“学堂里还没放假呢,这都快过年了。”

爹爹“呵呵”笑着,“快了快了,等这边放假了,咱们还要回京城去给你外公祝寿,七十了,是大寿。”

我想起上次回京的时候去萧家请罪,被外公臭骂一顿的事情,心有戚戚。

爹爹看出了我的心虚,“别担心,睿睿,你外公心里疼你呢,骂你也是做做样子,毕竟之前你把世家得罪得深,萧家不好犯众怒。”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而且今年回去的话,定真国师应该正好也自海外游历回京,你们有两年没见了吧。”

我正要说话,门突然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只穿着一件皮袄满身雪花的人进门第一句话就是问:“定真国师回来了?”

我和爹爹都有些尴尬。

他倒是一脸坦荡,明明不知道在外面偷听了多久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说出海了吗,怎么这么刚好,今年咱们回京过年,他也刚好回来?真是巧了。”

爹爹拎起书箱就要回屋,“我去换件衣裳,你们聊你们聊!”

堂屋里只剩我们两人。

沉默了许久,我无奈地走近他,帮他解开皮袄的扣子,“又生气了?怎么,姜可以后在咱们家还成了禁用词了?不许提?”

解扣子的手被狠狠抓住,“就是不许提。”

“宋绮竹,你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以前怎么不说我霸道,姜可一要回来我就霸道了?”

得,跟吃醋的人没法聊。

宋绮竹直接将我拦腰抱起,大步往卧房走,我吓得抱住他的脖子,“你小心点儿!”

“放心,磕不着你。”

把我往床上一扔,宋绮竹就要脱衣服,我急忙说:“晚饭还没吃!”

“爹在学堂里吃过了,至于你,吃我就行。”

说话间他已经脱光了衣服,俯下身就要撕我的,我拽着领子推他,“宋绮竹!宋绮竹!”

往常从来没有的抗拒让他皱起了眉,“怎么了,不让我碰?”

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话题,毕竟每次提到姜可他都要闹一场,我急忙拉着他的手往我肚子上放,“你动你儿子试试!”

“儿子?!”

“也可能是个丫头。”

宋绮竹突然醒悟了,嘴角要咧到耳根去了都,“你有了?!”

“小点儿声!先别说,头三个月不能嚷。”

“好好好,不嚷。”宋绮竹也上了床,与我面对面躺着,将我环抱住,“睿睿真棒!”

“姜燃都生三个了,灿灿这也怀二胎了,我哪儿棒?”

他将额头与我额头相触,“就是棒。”

“谁刚刚还跟我发疯呢,还不许提姜可,怎么不许提了,我就要提,就要提,姜可姜可姜可……”

宋绮竹不说话。

“你真是小气……”

“我以后改。”他求饶般的蹭了蹭我,“那年姜蜜给了解药,你醒了过后是姜可先提出的让你跟我走,我一直很怕……你……”

“那你总记得他当时怎么说的吧。”

“记得,他说,你选择让他活下去,但选择陪我一起死,说明,你更爱我。”

“所以呢?”

“所以……是这样吗?”

“自信一点!”

“你更爱我?”见宋绮竹还是问我,我气得踹了他一脚,他了然地笑了笑,“你更爱我。”

“那不就得了。如今也不能叫他姜可了,人家现在是国师定真,放尊敬点儿。”

“以前他做皇帝时我也没尊敬他。”

“以前他是傀儡皇帝你是实权将军,现在人家是实权国师,你呢,你就是边关一商户,你怎么跟人家比。”

“这是嫌弃我没钱没权了,行,我明天就重操旧业,当土匪去。”

“滚滚滚!”

66

过年的时候,我在国师府见到了姜可。

两年不见,这人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温糯,大冬天的也让人觉得暖和。

我肚子已经大了,他亲自扶我坐下,给我拿了一盒糕点,“这是海岛上的做法,叫椰蓉栗米糕,里面还加了鸡丝,难得的不腻,你尝尝。”

我拈了一块,果然香甜清爽,是我喜欢的口味。

“好吃,你把方子写给我,我回头做。”

姜可点点头,又说:“我给你把把脉。”

我将手伸给他,他把了一阵,“孩子脉象稳健,是个壮实的。”

“那就好,但是不要太壮实了,像灿灿家的太子一样,虎头虎脑的,三岁长得像十三岁,这也太威武了!”

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陈小虎就来了。

“国师国师!本殿下又学了一个新棋谱!咦……睿睿你怎么也在这儿?”

“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阿姨,睿睿那是你娘叫的。”

陈小虎在学说话的年纪,听见灿灿跟我吵架,灿灿本来嗓门儿就大,大吼一声“睿睿”,结果就被他给学会了——这孩子人生中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而是“睿睿”,真是……孽缘……

陈小虎正要反驳,就看见食盒里的糕点,瞬间眼睛都直了,“这个,太子殿下能吃吗?”

这死小孩儿自从发现“太子殿下”的名号很管用之后,就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措辞。

姜可看了看我,我摆摆手:“吃吧吃吧!”

一阵狼吞虎咽,陈小虎把姜可给我的糕点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一块,美其名曰:“饭量小,吃不下那么多。”

吃完了糕点,又闹着要和姜可打棋谱,结果一整天我和姜可没说上两句话,都被陈小虎搅和完了,后来好不容易陈小虎被宫里的嬷嬷接回去,我才能跟姜可聊上两句。

这一聊才知道,他这几年在外游历,生活着实精彩。

“若不出去,不知道天地这样宽广。”

“我以前绝对不敢想,你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但是我还是去了。”

“是啊,从前不敢想的事,最后都发生了。”

我和姜可相视一笑,感觉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相识那么多年,我曾经那么迷恋过他的美好,他也曾经那样回应我的爱慕,我们也曾差点走到白头偕老。

事实证明我褚文睿眼光极好,姜可就是那种,好到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人。

如果没有宋绮竹的话。

你看,姜可就是这么傻,当他发现我更爱宋绮竹之后,甚至不骗我,而是认真告诉我,我应该跟宋绮竹在一起——他不舍得我受一丁点委屈。

离开国师府之前,我们约定第二天去祭拜裴缇。

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一下车就看见灯笼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我突然想起那年宫宴我们两个合谋杀人,也是这样的夜,也是有点零星小雨,也是这么一个人在府门口等着我。

回忆里本该充满黑暗与阴谋的夜晚因为那个人的存在,竟也显得温暖起来。

宋绮竹怕我冷,我一下车就给我披斗篷,其实我身上披着一件,但他担心,我也就随他。

“今天太子殿下的棋谱是你给他的吧?”

正在系带子的手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装!你就继续装!告诉你,今天我跟姜可没聊尽兴,明天我还要去国师府。”

宋绮竹显得颇“为难”地说:“可明天我已经跟萧老爷子说了去萧家吃饭,这都几年了,外公好不容易松口肯见你,这……”

我都给他气笑了,“你还真是防我跟防贼似的!那也不行,明天我还是要去国师府,你去给外公说吧,他能谅解我的。”

宋绮竹无奈地抱住我,拿下巴蹭我头顶,“真要去?不要你外公了?那就去吧,我明天去跟外公赔罪。”

我也在风雪中搂住他的腰,不忍心再气他了,“明天我是和他约了去祭拜裴缇。”

“是吗,那我吩咐他们准备好祭品,陵园路不好,你小心点走。”

“你跟我去吗?”

“……好啊。”

即便在夜色中,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笑意,我们就这样抱着,谁都不愿意这一刻溜走。

“你还记得那年吗,我和裴缇从宫宴上回来,你来接我们?”

“记得。”

“那个手炉是不是你给我的?”

“是。”

“所以那时候你就喜欢上我了是吧?”

“是,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褚文睿。”

“我也是啊,宋绮竹。”

(正文完结)

文/花生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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